既然下了决心返乡,他便划算了一下身上的银子,竟然已经花得所剩无几,连回乡的路费也不够了。他这倒是有点头痛,也只能姑且上路,到花光银子时再找点活干,挣回返乡的路费就好。
那匹马脚程倒快,不出十日便到了西北地界,他总算听到了熟悉的口音,看到熟悉的城镇。离开西北已有好多年,他总想着挣足银子、带着妻儿一起回来,如今一事无成,银子也花得光光,心中却并不感到难过。
他遇到了喜爱的人,这一世便没有白活,无论李承翰如今身在何处,总归是平安无事就好。若此生再能得相遇,他也不会还妄想些什么,只要那人过得开心,还能对他笑一笑,顶多聊上几句,就已是莫大的幸事。
他把那匹马卖了,又在就近的城镇找了个大米行干活,准备挣足钱买好粮食种子,再起程回村种地。
安顿下来之后,体力倒恢复得快,一路的风尘憔悴没几日就散去,便在背米包的工人里他也是最能干的。那大米行的掌柜倒是慈祥,每隔几日就开善堂给穷人们放粮,一众工人也都尊敬佩服,自告奋勇免了工钱帮忙。
石柱自然也欢欢喜喜的跟着去,他力气是众人中最大的,扛缸抬米的重活不在话下,看着那些穷苦人家满面喜色的领到食物,他也站在一旁乐呵呵的傻笑。
善堂发放的多是熟食,热气腾腾的大锅驾在当街,凡是路过的穷人都可以领取,此等善举不知救活过多少快要饿死的路人,便算是天大的英雄汉,临到一个饿字都硬气不起,甚至有闯荡江湖却身无钱银的侠客,也掩着面来领取一顿饱食。石柱对这等人最是尊敬,从无半点轻视之心,这些人明明身怀武功可以去抢去盗,宁死不做那等下流事,如此吃上一顿饱饭就可活命,也有了力气继续行侠仗义。正在胡思乱想之间,他瞧见有个蓬头垢面的男子站在远处观望这边,不但衣着褴褛,连胡子也长满了半边面孔,踌躇一会终是转过身去,向着另一边快步前行。
他料想这人是拉不下面子,领取这顿嗟来之食,正准备出声叫唤,那人的背影却越看越是眼熟。他又盯着看了一会,心中只笑自己看花了眼,但脚步不由自主的往那方挪动,毕竟想要看得清楚再说。
如此远远跟了一小段路,他又是忐忑又是惊疑,那人虽然看来十分落魄,走路的姿态却潇洒从容,那身高也着实与李承翰相似,只是体态比李承翰要稍稍纤薄几分。他不敢跟得太紧,生怕被那人发觉,若还没看清脸面便被那人跑了,他又要从此心头不安,必要看清那人不是承翰,他才可安心回返。
石柱把脚步放得极轻,走得几步便往墙后躲闪,那人也没有回头,只走走停停放慢了脚步。走到一家客栈跟前,那人终于停住,客栈中的小二看见他这一身又脏又烂的衣着,早早迎出来挡在门前。他与小二说了几句话,小二便进门去了,不一会掌柜的出了门来,他又与那掌柜低声说话。石柱很想听清这人声音,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蹲在一堆垃圾之后悄悄探出头偷看。
那人声音略带嘶哑,气息也有些急促,说话间还伴着低低的咳嗽,「我一手字写得不错,可为你写一副新的招牌,你若愿意,便拿几顿酒饭相抵可好?」
那掌柜的审视他几眼,又看看自己那副招牌,打个哈哈问他道,「你觉得我这幅招牌笔法如何?」
那人挺直了背脊,十分不屑的低笑道,「你这副招牌何谈笔法,简直狗屁不通,不值一文!我若为你写上一副……」
掌柜的立时变了脸色,指着他鼻子痛骂,「你个穷酸要饭的,竟敢说我的墨宝不值一文!快给我滚远些!」
那人捏紧拳头,瞪着那掌柜一言不出,那掌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那人却再度开口,「呃……其实你的墨宝也还尚可,若再练些时日当可登大雅之堂,不如……不如你拜我为先生,我保你不出一月便可突飞猛进。」
那掌柜皱眉斜睨他,显是大大的不信,他又挺着背脊,高高抬头道,「你若不信,只管取笔墨来,我这便写给你看!」
那掌柜目光闪动几下,狠狠啐了他一口,「每日不知多少你这般的骗子,就算要骗也穿得像样些再来!你想吃我的酒饭,便拿银子来!」
掌柜轻蔑的扫视着那人,眼光终于落在他身上某处,面色惊异的伸手去碰那样东西,「咦……你颈间这块东西,看来值几两银子,你用此物相抵倒是不错!」
那人一把推开掌柜的手,用力将那块东西抢回塞进胸前衣襟,「你这猪手拿开些!别碰坏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