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抹得药膏,只把纪舜英当作了沣哥儿,还给他吹了吹,拿帕子包上了:“烫得不重,等明儿再换一次药就成了。”
纪舜英抽回手来,面上镇定,手心却发烫,他又说一声多谢,明沅冲他点点头,上回见便觉得他声音低哑,这回还不曾好,莫不是生病才哑了声儿,她叫了采菽:“叫厨房里炖上冰糖梨汁儿,这会儿吃了鹿ròu,怕是太燥了。”说着拿眼儿望一望纪舜英:“给纪表哥的那份,放些川贝。”
纪舜英原来还持得住,听了这话面上泛红,他嗓子哑了好些时候了,明沅还是头一个说要给他炖梨水的,嘴巴抿成一条线,绷了脸怕露出笑意来,冲她点点头,再想称谢,光今儿一天,已经说了三声了。
这时节便冻梨,挖了核儿里头搁上川贝冰糖,秋李汁多不必放水,冬天的就得搁些水在里头,一只梨也只焖出几勺子梨水来,收了烤ròu碟子下去,端了盅儿上来,明芃吃了一口直夸:“还是六妹妹周到,吃这么些ròu可不上火。”
明潼整个席上便没吃什么,官哥儿倒吃了许多,明沅见她脸色上好,还上前问得一声:“三姐姐可是吃不惯,叫厨房里炖个粥来?”
明潼摆一摆手,梅季明却跳起来:“我不曾吃饱,吃ròu都恁般秀气,就该整只活羊架起来烤,吃一块拿刀子割一块。”
他们吃便不吃粥汤了,扎扎实实一大碗的葱油面,明芃见他吃的香,本来不待吃的,看他拖了面三两口大嚼着咽下去,陇西那头主食就是吃面,梅家为明芃特意蒸得米饭,她吃了几年也吃习惯了,再没见他吃得这么香过,偏了脸儿问一声:“味儿这么好?”
加了许多干贝的,怎么会不鲜,梅季明吃着,拿筷子挑出些来:“给你。”惹的明芃捶他两下,脸盘煮熟的虾子似的。
他看明芃不要,自家吸溜着吃了,再伸筷子往碗里捞,伸头一看,纪舜英不声不响,都快吃空了,搁了碗儿觉得肚皮饱了,舌头还没饱。
外头一时又下起雪来,纪氏打发人过来,已经给纪舜英安排好了屋子,留他一夜,等明儿天晴再走。
沣哥儿到要散席了,才想起那把黄杨梳子来,摸了口袋想着回去给明沅,却叫纪舜英拉过去,伸手问他讨回去,沣哥儿瞪大了一双眼,纪舜英咳嗽一声,面上带点尴尬:“这把不好。”
沣哥儿却眯了眼儿笑:“好,姐姐喜欢这样的。”素面,刻了三两朵桃花,她最常用的就是这些,那些个梳篦平日里再不拿出来用,只摆着看看而已。
明沅正站在檐下等着弟弟,纪舜英抬头看过去,见她侧身立着,脸叫屋里头的灯火映得半边明媚,见他看过去,冲他弯了眼睛一笑,伸手招一下:“来。”
纪舜英不自觉往前踏了一步,哪知道她叫的是沣哥儿,沣哥儿应一声,箭似的冲到她身前,伸手过去,明沅一把握住了,又跟纪舜英点点头,这便算是别过了。
纪舜英就这么立在角灯下,眼看着明沅拉了沣哥儿的手,斗蓬扬起一角,头上缀了一圈儿白毛的风帽遮了脸,便她侧脸低头对沣哥儿说什么,站在这里也瞧不见脸,只看到绒绒一圈白毛,可她一定在笑,纪舜英心里一跳,她一定在笑。
散了宴回去,明潼便躺下了,她捂了肚皮,小篆吩咐厨房炖个桃胶来,又夹了炭到手炉子里,给明潼搁到小腹上。
明潼只觉得小腹坠坠的疼痛,算着日子是该这时候来的,叫小篆预备下月事带,也不要人帮手,自家穿好了,还给c黄榻上铺上厚毛巾,这番躺下去,僵着手脚不敢动。
她进宫的时候实是已经来了月信的,但初潮刚至,进了宫又是学规矩,又是看眼色,停了半年多,也不曾好好调理,后头每一回来就得躺在c黄上躺个几日,这事儿当时经得苦,可现在想想,若不是她有宫寒之症,得宠几年都不曾有孕,说不得就是薛宝林的下场了。
宫里要死一个人说难也容易,太子妃不就挑得那时候下手,正是薛瑞芝产后宫口收敛的时候,这时候给她下了重药,行血不止,生生流血流死的,太医来了,也只说是产后血崩。
下手这样快狠,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原来竟还当她是个平庸之辈,怪道说,会咬人的狗才不叫唤,明潼捂着肚子阖了眼儿,自嘲一笑,那她自个儿就是会叫的狗了。
在她跟前装个软弱样儿,回回去见两宫,都带了她,明潼便为着东宫的脸面,也不能看着太子妃被磨搓的说不出话来,事事替了她圆,等太医问她,薛宝林吃喝了什么时,她一个字儿也不敢说,说什么?说那药是她亲手喂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