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就有了个呆先生的名号,石桂往学堂门口站一站,姚夫子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非叫家人拿了水把门口那块地冲一冲,可到他夫人站在堂外骂了,他又只敢懦懦说一句雌老虎,非人哉。
姚绿萼垂了头不说话不动,放下了包袱就坐在c黄上,石桂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倒一杯水递到她手边:“喝水罢。”
心里实想问一问她怎么会成了丫头,可既怕惹祸事,又怕砸了陈娘子的差,站起来在房里转了两圈,这才勉强一笑:“屋里头没柜子,东西就先摆在这张c黄上。”
她说一句,绿萼就动一下,让她喝水,她就喝水,让她摆东西,她就真个折开包裹来,把一件叠好的衣裳,又拿出来重叠一回。
石桂原就在打量她,眼儿一扫,见着那蓝布包袱里头有一朵白绒花,她吸一口气,挨过去道:“你还带着孝?”
绿萼听见这句身上一抖,怯生生的看了石桂,说不出话来遮掩过去,石桂无法,绿萼同她该是一般年纪,可看着却比她面嫩得多,摸了糖出来给她吃,道:“你是哪儿的?我是兰溪村人。”
姚绿萼自然不记得她了,听见这话煞白了一张脸,她不记得石桂,石桂却记得她这个秀才家里的小娘子,一村儿的姑娘到十三四还有穿裤子的,只她小小年纪就穿着袄裙,梳两个环儿,扎了耳眼,偶尔瞧见,还拿帕子遮了脸。
举人娘子是不做活计的,灶上雇着一个,姚夫子还有一个书童,家里的杂事也一样都不沾手,摸出几个钱来,雇了秋娘浆洗衣裳。
石桂这才见了姚绿萼一回,怯生生软绵绵,秋娘还叹,说读书人家里养出来的姑娘确是不同,娴静文雅,石桂搂了她的脖子撒娇,必要秋娘说自个儿更好些。
石桂往学堂窗下站一站,姚夫子就大发雷霆,自此石桂就没跟着去过姚家,再没想到会在宋家再见到绿萼。
绿萼死咬着不开口,石桂也不能贸然就报上去,离着八月十六可就只有二十天不到了,上山的东西都打点好了,玉皇大帝的幡也张了起来,好容易凑齐了属狗的丫头,她报上去,可不是犯着了老太太。
绿萼一句话都不说,玉兰还找了石桂,给了她两条帕子一瓶头油,让她看着绿萼,绿萼是分到她管的小丫头,若是出了茬子,她也得一并担责。
绿萼嘴巴死紧,倒像个牡蛎,怎么也撬不开,也不知道讨好人,当差便当差,办完了事,就缩进屋里去,小丫头要给大丫头拎水,总归茶梅跟玉兰就在一处屋里,石桂干脆一并做了,分点心吃食,也替她拿一份,有个两三回,便说她厚道,又骂绿萼是眼里没人。
石桂有心替她辨白几句,可她既不正眼瞧人,又不同人说话,别个瞧她,她先躲了,再替她遮掩,她也还是叫人看不过。
秋叶便道:“不过仗着自个儿属狗,一样是属狗的,怎么就她高贵些了。”小丫头一桌吃饭只她不在,别个递话茬过去她也不知道接,人木木呆呆,连玉兰都不肯回护她。
除了躲别人,还躲着石桂,听石桂说起一句兰溪村,拉了帘儿把脸藏起来,石桂越发起疑,可门上也问过了,没有听见十里八乡有遭灾的。
石桂只得等陈娘子再上门的时候细问,她有心帮衬,绿萼的处境还是越来越艰难,只一点不肯同人说话,大丫头们一笑而过,小丫头子就肯放过了她去。
“还说是好名儿,叫什么绿萼,不如就叫木头桩子,针扎一下都不会哎哟。”木瓜跟良姜两个就住在石桂贴壁那一间里,常见着她替绿萼带水带饭,可绿萼当着人同她也不笑一声,这么个孤拐脾气,这些丫头平素看主子的脸,看大丫头的脸,还得看得势婆子的脸,竟还要看一个才来的脸色,怎么能过得去。
“闷声不响,总好过十处打锣九处有的,倒能呆得长。”山茶只怕石桂心里不得劲,赶紧劝了两句,哪知道夜里就闹了起来。
夜里吃凉面,便是山上这会儿天也热起来了,吃着冷泉浸过的银丝细面,里头切得几样香蔬,厨房里不给拌秋油,那是拿虾子熬出来的,算是荤油,郑婆子倒显了一手,拿石桂磨的蘑菇粉加了糖跟盐,就用这个起鲜,汤里再煮过双菇,连叶氏都说调得正好,赏了郑婆子一贯钱。
茶梅玉兰两个要洗头,托了石桂打水,石桂便让良姜两个替绿萼打面来,等她跟送热水的婆子回来,淡竹不住给她挤眼儿,摇一摇头,嘴唇嚅动:“打起来了。”
木瓜递了面去,心里到底不高兴,都是一般年纪,她还要大些,竟来侍候个小的,嘴里嘟囔两声:“你还当自个儿是千金小姐不成,姑娘都没你这么矫情的,你是秀才家的还是举人家的,端着还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