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儿嫌弃药苦,趁着朱氏去拿果子蜜饯开了窗倒出去,等朱氏回来只剩个碗底儿,喜得她把一匣子点心都留下来给她,桃姐儿昨儿就没好好吃饭,苏油泡螺一个接一个,奶油糊住嗓子眼儿,要吐吐不出,要咽咽不进,张了嘴直哭。
哭也哭不出声儿,哑了声儿跟套了麻袋打狗似的,朱氏慌得伸手去抠,长指甲一伸进去就碰到了伤口,桃姐儿一口咬下去,朱氏也跟着痛叫,好容易吐出来了,嗓子比刚才更哑了几分。
这回是伤上加伤,朱氏赶紧把药又煎一副,看着桃姐儿喝尽了,也不许她再吃点心,含一小口蜜水,还叫她全数吐出来,桃姐儿要哭也不许她哭,万事不让她做,只许呆在屋子里发闷。
桃姐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是嗓子不好又不是断手断脚,想着病好了还要去读书,有气儿没处撒,摔打了几回东西,见没人理只好闷在屋里睡觉,白日睡多了,夜里就开了窗子发怔,趴在窗子边睡着了,半夜里下了一场大雨,飘进来的雨丝儿打湿了衣裳,第二日便觉得头昏眼花,躺倒在c黄上起不了身。
朱氏又是煎药又是熬粥,等伤寒好了,桃姐儿的嗓子也误了,一管声音又哑又涩再好不转了。原来桃姐儿声音尖脆,如今一张口比外河里的鸭子叫的还要难听,她也知道伤了喉咙好不了了,连话都不肯说,再不肯去什么女私塾。
朱氏无法,王老爷看她受了这样的罪,也不好再骂,只把她拘在屋里学针线,拿绣活磨她的性子,桃姐儿一日比一日阴沉,初时宝妞寻她,她还能给个笑脸儿,后来越发听不得别人清亮的声儿,听见宝妞叫她,只拿眼珠子去瞪。
一回两回苏氏没瞧见,等瞧见了便不许宝妞再去,桃姐儿一个人在屋子里头生闷气,旁的人她不能欺负,单只折腾梅姐儿,一会要茶一会儿要汤,指使的梅姐儿团团转。
王家不消停,沈家也消停不下来,为着蓉姐儿差点走丢,潘氏差点打上王家来,秀娘是儿媳妇不好说话,她却是正经的亲家,非骂得朱氏从此抬不起头才好。
她跟那些卖珠儿的婆子们一并挎了篮子出去,到一处便说,朱氏的名声本就臭了,这回更是落进泥沟沟里,她本不是故意,也叫潘氏说得似是成心。
阖家都晓得蓉姐儿受了委屈,刚从乡下回来的桂娘带着萝姐儿拎了米面油上门来看蓉姐儿,她搂了蓉姐又是一长串的阿弥陀佛,似她这样好性儿的人也忍不住说了两句:“真个是个不积德的。”
她去了一趟乡下,回来了倒精神的多,纪二郎的差事叫王老爷给撸了,从衙门的捕头成了个白身,还叫他搬出衙后街,到街上赁房子住去。
纪二郎赶紧回乡去讨救兵,还没进门,就看见乡下的弟媳妇跷了腿儿磕瓜子儿,自己的老婆穿得像个乡下蠢妇般的拿了棍儿烧火,他当下就砸了门。
把亲娘张氏从炕头上唬得滚下了地,弟媳妇一看他发脾气也怕,站起来拍拍裙子,脸上还笑:“大哥怎么家来了?”
纪二郎虎了脸过去,把桂娘手上的烧火棍子一扔,差点儿砸着了小张氏,小张氏咧了嘴就要拍大腿,张氏从里头出来了,看见是大儿子脸上笑得开了花:“儿,你怎的来了。”
纪二郎头一回在亲娘面前护着妻女,萝姐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来这几日连ròu都没怎么吃过,到吃晚饭了,纪二郎一筷子把鸡腿儿挟到她碗里。
纪家大郎生下来就夭折了,纪二郎就是老大,弟弟一家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小张氏一向仗了自己生了儿子在桂娘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会儿瞧见纪二郎把鸡腿儿给了萝姐儿,啧了一声:“女孩子家家的要吃个甚的ròu,胖了显得蠢笨。”说着筷子就要动过去,挟那ròu到自己儿子碗里。
纪二郎把一台面的菜都掀了,汤汤水水一整桌都洒在小张氏身上,他来的时候带了烧鸡肥鸭子,从油纸包里拿出来给女儿,叫她自家撕了吃。
张氏吃了这一下瞪大了眼儿:“二郎,你这是怎的了?”
纪二郎自然不会说是岳父把他的职位卸了,横眉毛竖眼睛:“去镇子里的同乡带了信来,说天天瞧见桂娘烧火做饭,起夜看蚕。”点一点弟弟纪三郎:“你媳妇是吃干饭的!”
桂娘脸上晕红一片,抖了手儿不敢认这话竟是纪二郎说出来,就连小小的萝姐儿都不信,她捧了那只鸡咽口水,就是不敢咬下去,她在乡下从未吃过ròu的,连糖也无,她晓得爹只喜欢弟弟,往常回来,就是带些什么好吃的,最后也全是进了弟弟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