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四年级 - 白鼬与告白

他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变成一只肮脏的、臭烘烘的白鼬。他被羞辱,被所有人嘲笑,他丢尽了脸,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

他不怕被人讨厌,他最怕的,是被瞧不起。连被讨厌都不配。

马尔福‘高贵的’自尊心作祟。佐伊救下他,反而让他觉得像施舍,像同情,让他抵触她的好。

“德拉科啊,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利益或好处去衡量,比如我想告诉你的这件事。”佐伊逆光看着面前的人,风轻云淡地开口,“我也许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你,德拉科。我喜欢你。不是作为朋友,而是作为一个女孩,喜欢上一个少年。”

风停住了,万物静得不真实,树叶一动不动,沉沉云幕下水面反射的阳光令人目眩。

德拉科阖上眼睛,他觉得自己似乎为这一刻等了许久,久到时间永远停在此刻都值得了。

这句话美极了,像清冽柔软的黑湖水,撩动他的发丝,却在他沉溺其中时露出人鱼般凶残的本性,将他拖进深渊。

他成功了,他逼她说出来了,然后呢?

“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德拉科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气息吹动佐伊的睫毛。

佐伊转头望向水天相接的地方,语气和湖面一样波澜不惊,仿佛说累了,仿佛那是最后的掩饰:“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清醒着呢,你听见了。”

德拉科沉默地注视她良久,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双臂也垂下身侧。开口时,声音沙哑,“我可以,当你没说过……”

佐伊看向他,漆黑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掉了。原来,他早已经做出选择了,他选择他的父亲,他选择马尔福。

德拉科躲避着佐伊看透一切的眼神,心下慌乱,不知道自己仅存的理智还够支撑他多久。

一阵久久的不安的寂静。两人挨得那样近,他们之间稀薄的空气却像降到冰点。

“当然可以。”佐伊莞尔一笑。也好,既然说出来了,就不必再藏在心里。

她抬手摆正德拉科的衬衫领和领带,只留给他一个黑漆漆的头顶,女孩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选择家族,我支持你。但请记住,德拉科,以后,不论面对什么事,不要装作看不见,不要逃避,不要躲起来……”

德拉科冷冷打断她,后退一步:“我不是正义伟岸的救世主,他们私下里管我叫混蛋,我就是这样的人,没你那么高尚,你满意了?”

这注定是他们之间的矛盾所在。

他总在逃避,躲在泥潭里审时度势。而她始终抬头看向天空。她是个自由的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行我素,看似漫不经心,却清楚自己要什么。他总那个是被动的人,被动接受家族规矩、父母安排,甚至被动在她的逼迫下一点点认清自己。

偏偏他最恨被牵着鼻子走,恨对自己失去掌控。

这句讽刺使佐伊不悦地皱起眉,“在曲解我这件事情上,你的确是个混蛋。”

“别再自以为是了,戴蒙德斯,这世上有太多事你不懂!你知不知道我多讨厌你这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德拉科猛地跨出一步,气急败坏地揪住佐伊长袍领襟。

伴随脚下枯叶的哗啦声,他用力将女孩抵在树干上。最后一丝理智的弦绷断了,德拉科彻底爆发。

佐伊后背撞上粗糙的树干,不禁痛得咝了一声,不得不踮起脚尖抵消脖子上的力量。她试图掰开德拉科攥住她领子的双手,可它们像一对钳子那样有力,她最终放弃。

“对你啊,我似乎的确懂得太少了。”佐伊靠在树干上,平淡的语气混入秋风,“德拉科,我曾说过的,我没义务去猜测你那些别扭的心思,你不肯告诉我,却总期望我懂你、哄你。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也有疲倦的一天。”

“我也受够了!我不在乎你和古斯塔夫在一起,你不必再来怜悯我。”德拉科说得咬牙切齿,一拳捶在佐伊脸侧的树干上,瘦削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几片叶子飘落下来。

“你的屈尊俯就,我恨死了。”

爱的人怜悯的样子刺痛着他没用的自尊心。她冰雪般的凝视仿佛时刻提醒他她的姿态有多高,而他有多失败,卑微不堪。她像星辰,就映衬他心底积满灰尘。他恨丢脸的自己,可他又不会恨自己,这份恨意的矛头被硬生生拧向佐伊。

他是马尔福,马尔福不会示弱,更不会低头承认自己犯错。他宁肯遭到可悲的误解,沉湎于自怜自艾,自我折磨,自我煎熬。

漆黑的眸子震颤一下,佐伊将这句“恨死了”喃喃重复了一遍,梦游一般恍惚。

半晌,佐伊回过神来,胃里的痉挛让她反胃,她冷冷望着他:“德拉科,你可以为你的父亲和家族拒绝我,却不该把我们走到这一步全部归咎为我的错,我不同意。没有人该白白承担你的怒火。现在,请你放开我。”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带来了多少麻烦,你不知道明知没有结果却忍不住幻想的绝望!”德拉科怒吼,额头青筋暴起,脖子因充血泛红:“如果重来一次,我希望自己从不曾遇见你!”

他吼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后悔,他下意识松开了佐伊的领子,后退一步。

胸腔起起伏伏,德拉科终究梗着脖子,赌气移开了视线。

脖子上的力量陡然消失,佐伊踮着的脚尖缓缓落回去。她内心的一部分似乎不意外这句恶毒的话从德拉科口中说出,因而已做好了准备。她此刻并没有感到悲伤,只是仿佛血液正快速从体内流失——像小时候不戴手套玩雪后,那种火辣辣的疼,像冰刺,又像火燎。

佐伊抿起嘴点了点头,低头整理好皱起的长袍,轻飘飘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可惜一切也不能重来,你还是遇到了我,认识了我。德拉科,你看,否认过去什么都改变不了。”

德拉科沉默地立在几英尺远的地方,神情复杂,没有血色的嘴唇在颤抖。我们互相攻击,向对方掷出最恶毒的话,句句诛心。我恨那个站在你身边的人,甚至因此恨你,给我留下一心糟乱、却还能毫无波澜的你。恨的源头,原来也是爱啊。

佐伊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似乎随着一起被吐出放下的,还有很多沉重复杂的感情。知世故,不代表她就该永远做那个包容退让的人。

巨大的失重感挤压着胸腔,佐伊忍着疼痛,淡淡留下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没再回头看身后的人一眼。

“长大吧,德拉科。”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德拉科,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长大。

瘦削的身影走得快而决绝,西斜的落日将她孤单的影子拉得好长,黑鬈发杂乱无章。

走出好远,身后那个浅色身影都彻底消失,她突然弯下了身子,痛苦地攥紧胸口的袍子,像一根魔杖被拦腰掰断。

那人躬身瑟缩许久,久到足以让旁人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果身边有旁人的话。良久,她重新直起身,像很久没有走路的人一样慢慢迈开腿继续往前走,平静地走回余晖下窥伺着一切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