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完全睡不着,只是人容易在深夜时分陷入往事。有时候睡睡醒醒之间,难过来得突如其来,要像煎熬疾病那样,煎熬过这样悲伤的时刻。
于是睡眠质量变差了很多。
这种状态大概还要再过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慢慢好起来吧。
但比起松田阵平,我觉得我的状态其实好得多。
若是他情绪外露,强烈的愤怒也好,悲伤的哭泣也好,也许我还不至于那么担心。可偏偏他看起来很反常的平静,就像下定了什么可怕的决心。
发信息关心他,也只是收到了简短、甚至有点敷衍的回复。
节假日打电话问候,态度冷淡得要死,给他送生日礼物才得到一句感谢。
还是从他和萩原同组的同事那里,打听到他工作之余一直私下在搜寻炸/弹犯的线索,要为萩原报仇。
思绪乱飞之际,我看见他挠了挠头发,像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你现在住哪里?”
“……诶?”
“送你回家。”
从居酒屋回家的路上,我稍微酒醒了一点。
出租车内很安静。我没有开口,他也没有说话。
从余光里看见他正低着头看手机,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消息,眉头紧锁。
到了我租的公寓,一路送我上楼到家门口,我侧过脸看他,发现他双手插在兜里,表情已经恢复了漫不经心。
“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大概是酒没醒透,见他像是没反应过来,我连忙补充道,“请你吃夜宵,谢谢你送我回来。”
大概是夜色太温柔了吧,他没有拒绝我,低声应了一句“哦”。
面对我惊讶的笑容,他摸了摸后颈,像是有点不自在。
我没管他,兴冲冲转身进了房间。可惜冰箱里存货不多,只好随意做了一份意面。
做完端出来,看到他正站在客厅的沙发边,目光落处是我放在桌上的助眠药剂。
“……别一副看病人的眼神啊。”
我放下盘子,叹了口气,“比起我,阵平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吧?”
“哈?”他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尽管表现得平静,但眼底的疲惫根本掩饰不住,看着这样的他,我忽然有些鼻酸。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竹马,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了。
我走到他面前,抬手拥抱住他,垫脚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
额头相抵,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温热传来。果然有点烫。
这个笨蛋……
他浑身僵硬,像是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手回抱住我。
“沙纪,”我听到他说,“我想回到过去的时光。”
一听这句话,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喃喃回答:“我也是,阵平……”
我松开抱住他的手臂,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望着他,柔声说道:“难过的话就来找我吧,我还在这里,我在你身边。”
他凝视着我,就这样四目相对,好像时间都停止了一样。
过快的心跳仿佛让血液逆流,一秒钟似乎拉长了无数倍。
直到唇上传来触碰。
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在一瞬间沸腾。
一种失控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浑身战栗,头晕目眩,我像是在发高烧,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只能感觉到他紧搂住我的腰,舌尖探入进来,深深索取。
眼泪顺着面颊不断滑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停不下来。
直到听见他低声的道歉,我才睁开眼,对上他稍稍冷静下来的眼瞳。
这双眼睛盛满了紧张和歉意。我感觉自己像是一瞬间跌入了蔚蓝的深海,再也浮不起来。
松开抓皱了的床单,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柔软蓬松的发丝穿过指缝,带来轻微的凉意。
“没关系……”我听见自己的低声呢喃,比夜色更温柔。
(三)
他开始会常常给我发信息了,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寒暄,以及关心我的安全。
但是却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冷淡,又不那么冷淡。
大概是在别扭吧。
整理房间时,在床头柜上看到他留下了一包烟和一条领带。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一天的欢愉。
英俊的眉眼,深邃的瞳孔倒映出我的脸,发烫的皮肤,充满力量的臂膀。
发了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来,慢慢弯下腰,出于自己心知肚明的情愫,将烟捡起来,收进抽屉里,领带也放进衣柜,和我的衣服放在一起。
洗漱时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眉眼间带着郁色,有种说不出的忧伤和……柔情。
年少时的我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松田阵平。
那个调皮捣蛋的、冲动又幼稚的家伙。
那个拽我头发,对我恶作剧,给我起外号的臭屁小孩。
那个到处打架闯祸,会拆掉目之所及的一切物体,就算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会吸取教训的讨厌鬼。
但是……
但是一下子就长大成熟的你,为什么让我心动又悲伤呢?
好像青春年少的时光一下子就被偷走了。
再一次见到松田,已经又过了一个礼拜。
不知不觉又是冬天了,强冷空气袭击了整座城市,导致了感冒流行。一起上课的同学里就有好几个不幸中招了。
我每周都有健身的习惯,从小就跟着松田去健身房,小学开始他就一直有在练拳击,那时候的我经常一边看着他在松田叔叔的指导下学习,一边自己跑步。除此之外,我饮食上也比较注意均衡,所以身体一向很好。
但奈何那天去教室出来发现伞被人错拿走,逞强淋了雨,以至于感冒严重到了发烧的程度。
论文进度到了尾声,因为临近deadline,我只能忍着不适继续加班加点。等完成了论文已经是凌晨三点,洗澡的时候差点在浴缸里睡着,水都冷了才反应过来。倒在床上,紧紧地蜷缩起身子,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浑身难受,头也很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恢复了一点神智,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
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句生气的质问:“柴田沙纪你在哪里?!”
“在家。”
“……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完了。”
收到了熟悉的恐吓,我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日期竟然是新年了,我睡了一天多的时间,直接错过了自己的生日,以及——未接电话二十几个。
眼眶有些酸。
“我好难受……”怎么就发出了软软的抱怨声,简直跟撒娇一样。一下子卸下了所有的成熟面具,变成了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我听到他骂了我一声笨蛋。
……还真是久违了。
我笑了起来,虽然正在生病,却比过去一年中任何日子都更轻松愉快。
抱着快乐的心情,我倒回床上又睡了过去。
迷糊中听到门铃声,费力地睁开眼睛,头脑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大帅哥,只是穿着黑西装,戴着黑墨镜,表情也很凶,仿佛□□大哥。
我刚想说什么,就被这位大哥一把打横抱了起来,绑架进了房间。
“啊!”
回过神来已经重新躺回了床上,被子也被拉上来盖住了半边脸。然后“啪”的一声,额头上也被贴上了退烧贴。
从前上学时代照顾了他那么多年,帮他包扎,为他送伞,给他做便当,如今终于收到了反过来的照顾。
可喜可贺。
我摸了摸额头,又看了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松田露出像是被噎住了一样的表情,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发烧还笑这么开心,该不会烧傻了吧。”
“你才傻了呢。”我不满地嘀咕道。见他起身要走的样子,我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指。听见他从鼻腔里发出“嗯?”的疑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