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头不语,拨火棍狠狠挑弄那火堆,火苗愈发旺了,火星一爆,啪的一声,鹅卵石都染上一层黄光。
五百年前的石头,水,山坳,他和他,绿纱窗下你侬我侬,一册书,一出戏,两人点了灯在月下读话本子,笑得前仰后合,写一笺情话,赌书泼茶,闹到床帏中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的等待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之后的九转轮回,跟那白衣翩跹的公子哥又有什么关系?不知不觉咬紧了牙关,直愣愣地盯着掌心,人心最是不足,有过一见钟情,还想问他赏识自己什么,殊不知一见钟情凭的是色相,大言不惭地说因为你的善良,忠贞,体贴……
他们之间竟连色相都说不上中意,他看上他,凭的是另一个打下基础的人,他不存在于记忆中的“过去”。
尹舟见他表情古怪,搭讪道:“总是一个魂儿嘛,他也没算找错。”
林言冷笑:“一只罐子装了新的酒,你说还是原先那一坛么?”
又起风了,芦苇簌簌的抖,湖水反射着沥青似的冷光。
人就像颗石头,被生活打磨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有人倔强还留着棱角,有人已饱满浑圆,人生不过是挣扎的过程,疲惫的,疼痛的,谁都希望有人护我怜我,把自己被生活打磨成的摸样刻入脑海,将苦难的过往一一细数,放在心口说让你永无伤悲。
萧郁跟他算什么?算看上一颗胚胎,看上一颗没有萌发的种子,一缕没有意识的“魂火”,林言悲哀的想,萧郁想找回的是他们的记忆和经历,如果有一天,那鬼提起当年的上元灯节,花市如昼,他怎么应对?
能说的,大概只有“我高考那年……”或者是“我买的第一部 苹果薄本……”
指甲把掌心掐的生疼,思来想去都是不甘,原来他喜欢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是自己,这艰难的绕口令,在心上百转千回。
原来说自己宽宏大量,都是因为没遇上真心喜欢的人,遇上了,心比针还小,穿不过线,容不下一点沙子,怎么肯?
尹舟握了把小石头,往湖面一颗颗打水漂,许久突然开口:“林子,你以前总说找个靠谱的人凑合凑合就过了,我们班丑成那样的你都说挺好,肯嫁你就娶,我反正没谈过恋爱,不懂,但哥们觉得吧,好不容易有个真喜欢的,有必要这么苛刻么?”
“有,我没那么下作。”林言愤愤道,“他不认我,我还要上赶着说什么轮回转世当个替代品么?再说你真觉得他那脾气,容的下一个长相相同,记不得他的新人?”
声音不自觉高起来,那鬼回头看他一眼,没说话,倒是褐毛狐狸被吓了一跳,转了转身子往他怀里拱。
心里凛然一惊,林言忽然住了口,疼的要滴血。他是苛刻,可他根本没得选,现在不是他不要他,而是那高傲的公子哥怎么肯委曲求全,他要的人,纱窗下笑语晏晏的人,已经不在了,他记不起时觉得林言百般好,忆起自己有过的“那一位”,看着他愈加失望。
多情的人最无情,无情的人最专情,他有他心里的人,看全世界都成了次品,包括他林言。
林言掏出剩的半瓶矿泉水,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心里一股火,狠狠的朝那鬼扔了过去,正中胸口,冷水泼泼洒洒淋了他一身,狐狸急了,蹭地蹿出来躲在萧郁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打量林言。
“这里没酒,我他妈请你喝水,你等的人死了,我喜欢的人今天也不在了,咱俩同天失恋,普天同庆!”
三脚两脚踢乱了篝火,把包往背上一拎,大步跨了出去。
尹舟看着林言发疯,跟着后面喊:“你没事吧?”
“好着呢。”袖子狠狠往眼睛抹了一把,走得步步生风。
回到宾馆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几个人疲惫不堪,鞋子沾满污泥,眼下有淤青。
门口举着汤勺卖早点的服务员见众人狼狈,特意用一次性餐盒盛了包子和豆腐脑让他们带回房间,塑料袋打了个结,突然吓得往后一蹦。
“呀,怎么带了只狐狸回来?”女孩赶忙拣了只肉包子丢给它,责怪林言,“狐狸可是仙,好请不好送,这可怎么办?”
褐毛狐狸对肉包不屑一顾,掸掸尾巴凑到萧郁跟前,那鬼从古墓出来后第一次面对林言,淡淡道:“它在山里闷了,想跟着玩一日。”
“等一会去买只活鸡,它不吃熟的。”
林言几乎要被气的吐血,二楼走廊没人,疾走两步把萧郁按在墙上,推推搡搡间蹭了一身墙皮。
“玩?你他妈给我说清楚,什么意思?”
阿颜想帮腔,被尹舟拖着回了房间,临走前充满敌意的扫视走廊:“当、当初厉鬼入人世凭的是本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别当真。”阿颜嘱咐道。
林言几乎全身发抖,把包往地上一扔,冲萧郁吼道:“你不是让我走么,你不是想起你要找的人了?还跟着我干嘛?等我哪一天找到什么往生记忆给你当媳妇?”
“你等的人早死了,我只是林言。”
那鬼的表情悲戚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走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