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纵横安安心心地吃了顿早点,白作家才从楼上一步三摇地晃了下来。我立时关切地迎了上去:“白兄一夜辛苦,又写了多少了?”
他步伐都有些不稳了,眼角眉梢却是一片满足之色:“遇见岚兄之后,我的文思真如裸奔……真如泉涌,这一夜又是一万字了。照这速度下去,两个月之内便能将这本书完结了。”
我二话不说便从他手中接下新稿,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读了几句才想起来我跟他说过不识字,便又撂在桌上问道:“白兄可真了不起,我这样的粗人,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不知这本书结束了,下本兄台打算写什么?”
他的笑容一时黯淡了些,却又即刻抹去了那丝沉郁,上半身向我这边倾了一倾:“能写完这本已是我平生之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反手拿住了那只将将拂到我手背上的手,将它移到了稿纸堆上:“承蒙贤弟不弃,愚兄正想听听后续情节,还请贤弟为我读来。”
他在纸上摸了几把,拢起来拿到手中,却隔着纸张看了我一眼:“这样兄台贤弟地称呼实在是太生疏,咱们虽然萍水相逢,但已经以文字交心,兄长直接叫我弟弟就是了。”
称呼而已,算得什么?我微笑着向他一颔首,叫道:“弟弟。”
他低低应了一声“兄长”,立时低下头念起了新章,念罢之后又将那沓纸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站起身来提议道:“弟弟忝为地主,兄长新来,理当由我作东,请兄长游玩一番。如今天色正好,若兄长不弃,咱们便在周围看看风景如何?”
“好。只是我带着孩子,人多的地方也不便去,咱们先去书肆看看你那些已经出版的书可好?”
四十本,一千两百万字,照我看书的速度,足够看两个月了。虽然是BG转BL的,但是架构好创意多,总比我爹那些腻腻乎乎爱来爱去的文好看多了。
我这个新出来的弟弟别地儿不说,会写书这一点是真可爱。我俩真正翻脸之前,就看在他这笔好文采份上我也要待他客气些;便是真翻了脸,我也尽力留他性命,把他锁起来专替我写文也就罢了。
虽是早已知道这个弟弟文采不凡,在书肆之中见了那套硬皮精装版带全彩插图的《斗破天元》,我心中仍是不免肃然起敬。第四十一本的预售已经展开得如火如荼,一人多高的大图片广告就立在书店外头。
他还有一件事没完全骗我——他的笔名就叫天涯,比起我用儿子的名字,他倒还更磊落一些。
我抱着儿子立在广告牌前看上面的剧情简介,纵横却是喜欢那色彩艳丽的图画,在我怀里伸着手要去抓。那伸着手晃动小身子的模样当真可爱,我伸手便要将那画撕下来给他玩。
才撕到一半儿,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的气息,我便放开手转向那方向,却见我这个新认来的弟弟拿着张卷轴快步走了过来。他走路丝毫无声,脚步也有些飘忽,身法若真展动起来,怕也是瞻之若前,忽焉在后,却不知比我如何。
眼下他却没有和我比试的意思,只将那副卷轴展开给我:“这是弟弟签过名的,谷歌喜欢就让他拿这张玩吧。外头那张脏,小孩子娇气,碰不得。”
我随手在谷歌襁褓上轻拍了一掌,却没接过那张画,只随口说道:“就是那样的才让他玩玩,你签过名的我总要好生收着,哪天你成了宫里供奉的作家,我哪还能见着你?还是留着这张好的,将来他大了再给他做个传家宝。”
他眼中微有些光芒闪动,低头把那张画卷了起来,缓缓说道:“也好,将来兄长见不着我的时候,起码还有这张画作纪念。等这本书完稿了,弟弟再送兄长一套全手抄带插画的珍藏纪念版。”
只一转眼之间,他便又恢复如常,带着我去逛了镇上各教的寺庙教堂,还在周边买了不少小吃玩意。他对这些地方的了解,倒着实比我这个在西域待了二十多年的人更深,衣食住行色`色留心,真是副好客的主人模样。
这样兄友弟恭的把戏实在不能再玩下去了。他装得细腻又自然,还会写我爱看的书,再这么装两天,我简直就真要把他当成个和睦友爱的亲弟弟了。到时候杀人也好、夺位也罢,我说不准都要下不去手了。
只是今日……今日我就当和他是萍水相逢的作者和读者,好好亲近一天,过了今晚再分道扬镳吧。
我心中思忖,手里不时拍着纵横,低头垂目,只看着他的动静,眼角余光扫到处,却错不过这位新弟弟不时射来的目光。他怕是也有话要对我说,只是他如今还下了决心挑破这局面,我便也装着全然无知。
又走了一会儿,他似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我耳边便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啊啊啊啊啊——”
唉哟,我的心脏病要犯了,我一手抱着纵横,一手紧捂着胸口,却见那位新弟弟也似让人一锤头敲在头顶上,全身瑟缩了一下,才顺着我的目光望向那个唱歌的女子。
那女子虽然穿了一身销金薄纱裙,头挽回鹘髻,却也掩饰不了一身苗乡人特有的软糯中掺了豪迈的气质——黎长老果然和百晓生搭上了线,他女儿连《忐忑》都会唱了。
见了黎圣女,我那些闲心立时全消,再也逛不下去,跟姓白的道了声乏便要回去休息。他还似有些意犹未足,落后一步蹙眉说道:“天色还早,兄长何必太急?若是兄长不爱听那女子唱歌,弟弟打发了她就是。”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食中二指一弹,只闻破风之声响起,那锭银子便已作了夺命的暗器。我欲喊住他已是来不及,只好也掏出块银子来弹了出去,后发先至,将他那块硬是砸了下去,被黎圣女双手接住,笑盈盈地向我们这边行了个礼。
白大手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在我面前还硬按住怒火,挤出些委屈神色问道:“兄长莫不是觉着那女子有几分颜色,动了心思,才这样护着她?”
我摇了摇头,往前便走,他沉默一会儿复又问道:“兄长一直独自带着侄儿,倒不曾听过嫂嫂的事,莫非那女子哪里像我嫂嫂,才令兄长这样相护?”
生你侄子的这个嫂嫂让我打算明媒正娶的那个嫂嫂不知弄到哪去了,我打算迎娶进门的你那位嫂嫂现在忙着和他未过门的婆婆斗法……
这破事儿实在说不出口,我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肩头,语重心长地教诲道:“弟弟,兄长有一语箴言告诉你。圣人说,贤贤易色。不管你将来搞BG还是BL,种马后宫还是想想就得了,真娶了七八个在身边……不,只要有两个在身边,以后你家宅之内就休想安宁了。”
他不大自然地笑道:“这可是兄长的切身体会?”又道:“弟弟晓得了,必然听兄长劝诫。”神色却冷下来几分,看来心里对这逆耳良言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