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忍下。
”昨天没睡好,你们说话,我眯一会儿。“顾晞看起来很不想说话,交待了句,就闭目养神。
顾瑾看了他一眼,接着和顾琝说话。
这一场皇家例行呈新会,请的人极少,过程也极其简洁。
如意和千山陪着黑马和金毛,宁和公主陪着李桑柔,转一圈看一圈回来,喝了半杯茶,就是该告退的时候了。
顾晞一直将李桑柔送到炒米巷,看着她进了院子,才上马回去。
李桑柔转过影壁,脸色就沉下来,背着手,径直进到她的上房,换了衣服出来,坐在廊下,抓着蒲扇扇着,阴沉着脸出神。
傍晚时分,越发闷热难耐,李桑柔站起来,交待了句,出了院门,去找米瞎子。
米瞎子正坐在迎祥池边的一团阴影里,两条腿泡进迎祥池里,靠着块大石头,打着盹儿。
李桑柔蹲在他旁边,用蒲扇拍了拍他。
“找别人去,天太热,静不下心,算不出来!”米瞎子头也不回的挥手道。
“你静下心也算不出来,上来,找地方喝酒去。”李桑柔站起来道。
“咦,是你,这么热,喝什么酒!
要不你出钱,租条船,荡出东水门,到没人的地方,吹着河风喝酒,怎么样?”米瞎子忙提着鞋站起来。
“行啊。走吧。”李桑柔答应的十分爽快。
“咦!”米瞎子倒怔了,呆了一瞬,一边跳着穿鞋,一边跟上李桑柔,“你这个,出什么事儿了?你这大方劲儿,可有点儿不一般。”
米瞎子穿好鞋,将瞎杖另一端硬塞进李桑柔手里,一幅被牵着的模样,跟着李桑柔到河边,租了条船,买了几坛子好酒放到船上,李桑柔不紧不慢的摇着橹,将船摇出了东水门。
出了东水门,再走一里多路,天已经黑透,圆月高悬在天上。
周围已经看不到其它的船,两岸近处黑魆魆,远处灯火闪闪。
李桑柔放下橹,任由船顺水飘着,坐到船头,接过米瞎子递过来的酒壶酒杯,自斟自饮。
“怎么啦?”米瞎子坐到李桑柔旁边,将脚放进河水里。
李桑柔没说话,只慢慢喝着酒,看着圆月,看着波光闪闪的河面。
米瞎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说话了,脚在河水中慢慢晃着,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我曾经问过大常,这世上,一天要死多少人,有多少人是冤死的。”李桑柔喝到微醺,低低缓缓道。
米瞎子转头看向李桑柔。
“黑马说,他家里人,都得算冤死的,金毛问我,他家里人呢?算冤死的吗?”李桑柔接着道。
米瞎子微微蹙眉,看着神情晦暗的李桑柔。
“他们都得算冤死的,对不对?可这仇,怎么算?”李桑柔转头看着米瞎子。
“冤死的人太多了,仇?嘿!
像黑马,像金毛,一家人,一村人,死绝死光了的,多的是,人都死绝了,这仇也就跟着死绝了。
别的,唉。”米瞎子叹了口气,“要报仇,要讨个说法的,那得先看着仇家,先掂量掂量,再说仇不仇的事儿。
仇家弱,这仇是一定要报的,仇家势均力敌,这仇不能不报,仇家势强,那就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要是这仇家,大到像黑马,像金毛家那样的,也只好叹一句,命里注定,天灾人祸,是老天爷的错。”
李桑柔慢慢嗯了一声。
“也有不掂量的,所以,史书上就多了好些故事。”米瞎子往空中举了举杯子。
“我是个要掂量得。”好一会儿,李桑柔慢吞吞说了句。
“你可不是。”米瞎子不客气的接了句,“你要是掂量了,那必定不是你的仇。
是谁的?上回你说的那个湛泸?”
“不是湛泸。”李桑柔叹了口气,“唉,也算是湛泸吧。”
李桑柔倒了杯酒,缓缓洒入河中,再倒了杯酒,再洒入河中。
“这是有主的仇?你当初答应过?”米瞎子看着李桑柔,试探问道。
“我答应过尽力。”李桑柔再倒了杯酒,抿了口。
“找到仇人了?”米瞎子皱眉道。
“没有,不想找了。”李桑柔抿了一大口酒。
“你当初就不该答应,你是你,湛泸是湛泸,那什么家是那什么家,各不相干,你当初,连这个尽力,都不该答应。
不过也就是个尽力而已,你已经尽力了。”米瞎子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
李桑柔垂着眼,没说话,良久,低低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不是湛泸,湛泸也不是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