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牢的狱卒们看起来和付娘子极是熟稔,迎着付娘子,笑着招呼,“付大娘来了,可有一阵子没见您了。”
“出了趟门。”付娘子笑着应声。
“来看哑巴?”狱卒一句笑问里,没什么疑问的意思,一边说,一边探身进屋,拎了一大串儿钥匙出来。
“哑巴还好吧?”付娘子回头看了眼李桑柔,见她亦步亦趋紧跟着她,转回头,接着和狱卒说话。
“还那样。伍头儿给她调了活儿,把后面那块菜地交给她了,她还挺会种菜。”狱卒说笑着,带着付娘子和李桑柔,一道道开了门,进了大牢后面。
大牢后面,一大片空地上种着绿油油各种各样的菜蔬。
茄子地中间,一个瘦小的身形,裤腿高高捋起,正拿着水瓢,弯着腰,一棵一棵的给茄子浇水。
“哎!付娘子来看你了!”狱卒高喊了一声,指了指旁边树下的石头桌凳,“那儿能坐,喝不喝茶?我们这儿没什么好茶。”
“不用不用,多谢你了。”付娘子笑谢了,拎了一串儿二三十个大钱递过去,“天儿热,拿去买杯凉水,消消暑气。”
“谢付大娘赏。”狱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那串儿铜钱,袖进袖子里,冲付娘子欠了欠身,往外出去了。
哑巴撩着水桶里的水,洗了手,放下裤腿,浑身上下拍打了一遍,再洗了手,才往付娘子和李桑柔这边过来。
李桑柔仔细打量着哑巴。
哑巴很瘦,很黑,眉眼口鼻都很细巧,头发挽在脑后,用一根细滑的木棍别住,一件本白粗布斜襟上裳,和一条本白粗布裤子,洗的干干净净,补的整整齐齐。
乍一看,分不清男女,仔细看,还是分不清。
付娘子打开随身的竹提盒,拿出纸笔,看着李桑柔,解释了句,“她听的清清楚楚,就是说不出来,我就想着,教她认几个字,也算能说说话儿,谁知道,她聪明的很,一教就会,已经能认能写好几百个字儿了。”
哑巴低眉垂眼坐着,仿佛付娘子说的并不是她。
付娘子将纸笔放到哑巴面前,往砚台里倒了点儿水,哑巴伸手拿过墨锭,细细的研。
“今儿来看你,是有件大事。”付娘子看着哑巴。
哑巴还是低眉垂眼,专注的看着转来转去的墨锭。
“咱们这官司,我上回也跟你说过一回,虽说头一步,这证词的事儿,算是咱们赢了,可后头更难,我跟你说过,要想翻案,不过万分之一的希冀。”付娘子语调轻缓。
哑巴垂头垂眼,磨好墨,放好墨锭,手垂下去。
“这会儿,天下一统,皇上又要大婚,眼看着,要大赦天下,我托人替你问了,你这案子过于凄惨,替你求情之人极多,虽说是不该赦的十恶之罪,可律法不过人情,上头说,也是能赦的。”
哑巴抬头看向付娘子。
“我替你求下这个赦免吧,这样,你就能出狱,就能活下去了。”付娘子迎着哑巴的目光,笑道。
“那官司呢?”哑巴垂下眼,提起笔,颇为熟练的写了几个字。
“赦免之后,官司就不用再打了。”付娘子笑道。
“要是不舍,官司就能在打了?”哑巴垂头垂眼,接着写道。
“嗯,可要是不求这个赦免,你只怕活不了,你这官司,极难翻案,连万一之望,都是多说了。”付娘子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打官司。”哑巴再写了三个字,放下笔。
“今年这样的大赦,百年不遇,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咱们先活下去。”付娘子从打官司三个字,看向垂头垂眼的哑巴。
“打官司。”哑巴伸手拿起笔,又写了一遍。
“为什么一定要打官司?”李桑柔看着一直垂头垂眼的哑巴,问了句。
哑巴垂头垂眼,仿佛没听到李桑柔的话。
“为什么一定要打官司?”付娘子重复了李桑柔的问话。
“你想打。”哑巴写了三个字。
“你不要为了我,没有你这个案子,还有别的案子,案子多的是,我也不是非你这个案子不可。”付娘子看着哑巴。
哑巴垂着头。
“还是先活下去吧。”付娘子温声道。
哑巴抬手,挨个点过打官司三个字。
“你替她打下去吧。”李桑柔看着付娘子道。
付娘子看着始终垂头垂眼的哑巴,片刻,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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