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张雅君泪流满面。明明该是解脱的时刻,弟弟受伤的隔日,也说这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候,为什么却无缘无故的发起疯来?
「弟弟现在每日每夜都待在水池边,口里咬着画笔,不断的沾水,然后在泥地上乱画着,若是有人凑近,他便立刻擦去,仿佛怕人夺走,爹亲好几次去到他身边,他一发现就更加激烈把脸蹭在泥上想抹去那些画,甚至吃起土来,那副疯样……」
他深吸口气,「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口中常常发出怪声,不论我们打昏他几次,隔日一定会看到他又出现在家里盛水磨墨的池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所以我才想拜托国师为我弟弟驱邪,他的人生好不容易熬到苦尽甘来,怎能被一个恶鬼给毁掉!」
杀人他会,而且很行!
驱邪,他偏是不会。
国师敷衍的嗯哼两声,但他骗得过别人,怎么可能骗得过月季。
月季转头问他,「张公子这样说,你懂了吗?」
讲得这么明白还不懂?
月季还真当他是三岁小孩。国师有些没好气的撇嘴,继之想起,月季说他出世三年,所以见识不多,这些话刺耳得很,他不想示弱。
哼!驱邪他不会,但他可以下个咒在张幼君身上,让他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然后就说恶鬼已驱,不过他的魂魄已被勾走,所以往后只能躺在床上,如此一来,此事就圆满结束。
打着算盘,他一边回答月季的问题:「不就是他老爹怀疑那不是他的种,所以万般作践张幼君,张幼君不堪欺凌,自尽未果,最后疯了。」
月季一阵苦笑,「你真觉得是这样?」
「要不然是怎么样?」见他话中有话,他直觉反问。
月季不答,反而转向张雅君说:「令弟的境遇虽然悲惨,但其实无关鬼神,一切都是令尊的作为所招致,被鬼附身的人,不是令弟,令尊才是。」
此语一出,张雅君脸色涨红,「子不言父过,爹亲虽然严厉,但他的出发点都是为我们好,幼时,我的确也曾对爹亲的管教心生不满,直到能独当一面,方才知晓爹亲的用心良苦,若非他,我也不能成为御用画师。」
「你对自己的才华感到自傲吗?」
月季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愁苦,看着张雅君的眼神里也满是怜悯,张雅君握紧拳头,他确实对自己的才华感到骄傲。
他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是胜过弟弟千百倍的绝世之才。
「我不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画师,可放眼年轻一辈,我的才华有目共睹,甚至获得圣上的肯定,成为御用画师。」
他是当朝最年轻的御用画师,多少皇亲贵胄向他求画,就连皇上一见他的画也赞不绝口,当圣上派人赏赐圣酒时,他看到了爹亲骄傲欣慰的眼神——
咦?
国师身边男子这种像是怜悯又像是同情的目光,他曾在何时何地看过呢?
爹亲那时真的用骄傲欣慰的眼神望着他吗?还是,在看别的地方?
是的,那时爹亲并没有看他,他在看什么?
皇上御赐圣酒,公公们风风火火的传旨恩赐,他在自己家中喜不自胜,邀请所有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公子到他家庆贺。
他喝了御赐美酒,再加上旁人的奉承之词,让他一阵陶陶然,嘴上谦让着那些人的赞美之词。
他们夸他青出于蓝胜于蓝,当代画师之子果然是一脉相传,更难得是不骄矜自满,他们高声赞美,脸上带满笑意,手里拿着酒杯向他爹祝贺,那时他爹说了什么?
他说:「斗筲之才,不堪入目,倒让人见笑了。」
旁人妙语,「小子谦让,想不到连老子也这么谦虚,两代品格如花中君子兰花——高洁清香呀。」
在场人等笑成一团,连他也笑了,但是爹亲没有,他皱着眉,看着他一直在看的东西。
那是张小小的纸,当时弟弟幼君已被关在柴房三天,只给喝水,不给食物,爹亲从门缝丢了纸笔进去,弟弟便在里头绝望又软弱的哭泣。
他的成名画作被高高的拱起,旁边绘上金漆,挂在家中正厅,但爹亲目光只是虚晃而过,仿佛没有注意到,就像他的画作入不了眼。
然后爹亲再次低头看向那张小纸,那上头到底有什么?能让爹亲专注的观望着,吸引走他所有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