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是在那所贵族私立十一中的操场上找到方晓年的,他还是穿了身校服,举着一把大黑伞坐在瓢泼大雨里。
自从上次在这所中学遇到那个和当年秋老师死因极其类似的林老师,方晓年的封印就开始不对了。林老师也是被一个富家公子哥看上了,不过她们还是不一样的,区别是林老师有低级天师资格,死后主动教校长把她魂魄拘禁在校园保护学生,防止那个和邪修串通的大少爷乱来。
江慎停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没有贸然过去。
“林斓老师。”方晓年给女老师打着伞,“你真的想要去亲自报复?”
白色西装裙的女老师抱着一套生前没来得及给学生发的数学题,支着下巴发呆。
林老师不说话,所以方晓年自己接着说:“我不太建议你这么做。确实,邪修按照地府制度剥夺了阳寿,但邪修和除了勾结邪修的主犯,那个帮屈大少把你骗到出租屋的女老师也有罪,帮着一起结党营私不顾学生利益的副校长也挺可恶,但很显然,阳间法律不会全部把他们一股脑全判成死刑,尽管对于当事人——你来说,你的心里可能觉得,他们都挺该死的。”
林老师像是在听,也像是没在听,所以方晓年似乎也不只是说给她而已。
他说:“可是,你要是去杀掉他们,犯罪的就变成你了,你的手上就也有了人命和鲜血,说真的,把自己和杀人犯变成同一种人,那很不值得。判决一个人的罪名不应该用‘我觉得’作为标准,如果人人都以自己的心情和好恶来判断,那世界不就全乱套了?”
林老师一直没说话,方晓年就打着伞陪她坐在操场边,大黑伞盖在头上,像朵大蘑菇。雨下得很大,但还是有不少贪玩不怕挨浇的学生在踢足球,林老师就安静地看着这些学生,他们已经被法术淡化了闹鬼的记忆,很快十一中的闹鬼晚自习也会成为普通校园鬼故事,不会有学生知道曾有一个鬼老师在保护他们,防止一个大少爷用邪术从他们身上窃取智慧、运气等看不见的东西。
但林老师确实救下了他们,这份不能让凡人知道的功德,天道记住了。
“所以你缠着我一整天,是怕我想不开去杀人,葬送了自己的功德?”林老师忽然转头看了看方晓年,把后者吓得一激灵。
“我看见你早上去看法庭审判了。”方晓年点头。
“法庭的审判没毛病。而且你不觉得,比起我,你身上煞气更重、更像要杀人吗?”林老师推了推……眼球,她被屈少和邪修杀死的时候,李校长从她身上偷取了一部分肢体回去施法做成骨殖瓶,其中就包括眼球,所以挺漂亮一个女老师,需要时不时推一推找回来的眼珠,不然总掉。
林老师发现她一推眼球,旁边这个小阴差就吓得直抖。
“你这么小的胆子居然也能当阴差啊?”林老师欺负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问。
“胆子可以练。”方晓年坚定地回答。
林老师看着他,年轻的阴差死在十八岁那一年,所以他的脸永远看起来青涩稚嫩,但林老师忽然意识到,真正的勇敢并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心中恐惧,却依然要带着恐惧,一起冲上去。
厉鬼之间也分不同种类,方晓年是一个因死仇而转化成的厉鬼,这种厉鬼会被枉死的怨气驱动,让他们变成没有理智、只知道杀戮复仇的机器,他们心里的仇恨会随着杀人而逐渐放大,一开始他们会杀死害了自己的凶手,随后会杀凶手的家人、朋友,最后,哪怕完全无关,只要厉鬼觉得你有倾向凶手的嫌疑,他就会把你当做复仇对象。
但是带着这种对复仇和鲜血的渴望,方晓年却做了十年守护阴阳秩序的阴差。
他很努力地练法术,跟着江慎去拘魂、引魂,尽管一不小心和天道一起被骗,迷迷糊糊地给自己抓回来一个老大,但总体来说,他算个好阴差,或者算个成长中的好阴差。
所以林老师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方晓年的头:“你是个很好的学生,别总说我了,你有去看过自己的墓地吗?”
方晓年一愣,诚实地摇头:“没有,江哥骗我说我是做题猝死的,其实我又不傻,我刚当阴差没两个月我就猜到我肯定不是那么死的——哪有做题猝死能攒够当阴差的功德的啊,不过江哥似乎很担心我,所以我就一直不去追问,也没看过自己的墓地。”
江慎是害怕那些往事重新激起厉鬼的凶性,也是怕方晓年知道了难过。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林老师眨眨眼,不知道是想做个狡黠的表情,还是单纯为了防止自己的眼珠掉出去,她说,“我听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万一有人给你烧祭品呢,你确定不去拿吗?”
“呃,我死了,还会有人给我烧祭品吗?”方晓年迟疑,“不……不会吧……”
夏城市城南凤凰公墓。
雨还是没有停,但公墓里有很多人。
有西装革履的商场精英,有行色匆匆的技术大拿,也有打扮得很宅男的作家,看起来很普通的上班族,戴着围裙的餐馆大厨……
这群看起来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人居然彼此都认识,他们互相简短地寒暄,然后排着队,把鲜花放在一个墓碑前。
每个人手里的花束都有五十二朵,而在场有四十多人,还有几个手里抱着两束,说是某某某来不了代替他送的,于是小小一个墓碑就生生被花海给淹了。
打扮得很像大厨的那位嘟嘟囔囔骂了一句天气,他开了一辆面包车,车里走出两个应该是他学徒的年轻人,手里抬着一个足足有十层的生日蛋糕。大厨又响亮地骂了一句讨厌的雨水,然后大家一起过去,用伞遮着蛋糕,合力把蛋糕抬到了那一大堆花前头。
他们在蛋糕周围点了三十一根白蜡烛。
蛋糕的最上一层,用黑色的巧克力酱写着:
“祝方晓年同学,三十一岁生日快乐!”
蜡烛剧烈的摇晃着,好像有谁在鼓着腮帮子吹,想要吹灭蜡烛,然后许个愿。
这是方晓年死后第一次过生日。
当然也是忌日。
蛋糕被抬回了地府,一大群阴差围着那个奢华大蛋糕,江慎拎着一管草莓奶油,用写簪花小楷的架势,在蛋糕的生日两个字下面备注上(忌日)。
不管是生还是死,都是天地万物循环中必然的结果,不必畏惧,不必逃避,不如吃个蛋糕庆祝庆祝。
黑白无常也端着一块蛋糕站在最远处,不和阴差们挤,他们两个要是凑过来,所有阴差都得条件反射站军姿。所以也就没有谁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
“这个蛋糕款式不错啊,我们结婚蛋糕要不要订这个款式?”
“十层?太铺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