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神色骤然变得恭谨有礼,微弯了腰上前去,恭恭敬敬道:“给母后请安,五台山路途遥远,母后舟车劳顿,必是辛苦了。”
太后唇角挂着丝寡淡的笑,一面朝前走一面道:“既然是为皇帝和大凉江山祈福,辛苦些也不打紧。哀家虽然年纪大不中用了,这点儿累还是受得住。”
“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高程熹道,“老祖宗正当盛年,福泽还绵长着呢。”
“皇帝这张嘴啊,就是会哄哀家高兴。”太后笑起来,在人群里头扫一眼,瞧见皇后时皱了皱眉,道:“多日不见,皇后怎么瘦了?”
岑皇后心头一喜,欠了欠身道:“臣妾很好,一切都好,多谢老祖宗挂念。”
太后颔首嗯了一声,眸光掠过良妃时很快地扫了过去,又朝皇帝开口,语气不咸不淡:“今年的选秀大典已经毕了,皇帝可得佳人?”
问起这茬儿,宣帝面儿上似乎有些挂不住,咳了两声方道:“老祖宗挂心了,今年的秀女中不乏温恭娴淑之辈,等老祖宗休息好了,儿子便让新入宫的嫔妃去慈宁宫给您请安。”接着一顿,想了想便转了个话头,说:“母后眼睛不大好,不如儿子在诸娘子里给您挑个字儿好可意的,平日里抄经书的活计便交给她,您也省省心。”
“难得皇帝有这份儿心。哀家的眼睛还能用几年,将来实在不行,皇帝随便打发几个司礼监的来就行了。”太后说,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瞧哀家这记性,司礼监今非昔比了,替哀家闲抄佛经未免大材小用。”
这话听得皇帝面色微变,他略皱了眉,试探道:“请老祖宗明示。”
太后却只一笑,目光在群臣里头打望一番,再开口时已答非所问了,“谢丞相呢,怎么不见人。”
“老祖宗回来得突然,谢爱卿恐怕还在进宫的路上。”高程熹说完便狠狠剜一眼一众宫人,口里斥:“一帮不中用的奴才,连老祖宗回宫这样的大事儿都不提前知会,必定严惩不贷!”
太后却摇头,“都是哀家的意思,皇帝息怒。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哀家去英华殿一趟,皇帝不必陪着了,各忙各的去吧。”说完一转身,扶了嬷嬷的手头也不回地去了,又低声道,“传哀家的话,让谢相入了宫便来英华殿觐见。”
国之大事,在祀与戒。
古往今来,人有所畏,皇族中人更不例外。除去每年例行的出宫祈福外,紫禁皇城中也修筑了许多佛堂道观,一年四季,祭祀不断,足见帝王对神明的敬畏。
宫墙上的人影被拉得极长,身姿清挺。谢景臣从长街尽头转了个弯,只身一人踏入了两宫间的夹道,朱红的墙壁遥映头顶的日光,细碎旖旎的光圈照亮他的脸,是一层持重的金。
这条小径是往英华殿的近道,走过了数不清的次数,所以变得格外熟悉。
他不疾不徐地走,从容不迫,面色沉静,少顷,一座尊威肃幽的宫殿便坐入了眼中。英华殿大佛堂极是宏伟,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左右垛殿,各为三间,前出月台,汉白玉质,经甬道与英华门相连。门两侧设琉璃影壁,仙鹤灵姿,欲飞欲栖。
外头的宫人见了他,连忙行大礼,复直起身来给他引路,口里道,“大人随奴婢来,老祖宗在等您。”
他提了曳撒上丹陛,不疾不徐地入殿中,入目而来的是释迦牟尼、阿弥陀、药师佛三大佛像,金身加持,宝相庄严。香案上拱了月荐,底下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背对着他,口中念念有词。
谢景臣对掖了双手微微一揖,眼帘垂下道:“臣参见太后。”
太后捋弄念珠的动作不变,也不回头,只合着眸子淡淡吩咐:“哀家有话要对谢大人交代,都退了吧。”
殿中诸人低声应是,复按序退下。待人退了干净,葛太后方缓缓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侧目朝他看一眼,沉声道:“哀家离宫数日,听闻前些时日有逆贼兴乱,圣上险些遇害,多亏有谢相护驾,大人功不可没啊。”
他仍旧微弓着身子,沉声道:“臣是大凉朝臣子,自然要护陛下周全,老祖宗谬赞,臣恐怕担当不起。”
太后的指尖微微一顿,目光定定地看他,“谢大人忠君爱国,实乃我大凉幸事。”边说边朝他走近几步,蹙眉道:“普天之下没有人比谢相的消息灵通,皇上欲设立东缉事厂之事,大人想必已经知道了。”
谢景臣不置可否,漠然道:“圣上垂怜臣辛劳,欲设东厂,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辅佐臣共治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