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又能看见那个菩提树下的怪人,着戏服,涂彩面,口里低吟经文,衣袂飘飘,人鬼莫分。
冷汗浸出来,刹那间将小衫尽皆打湿。她喉头在发颤,双手垂在袖中紧紧收拢,用力到骨节泛青。他说谢景臣,可他自己不就是谢景臣么?一个身体两个魂魄,这又是什么意思?过去以为那怪人是谢景臣假扮的,几次三番地戏弄她,这会儿才发现不对劲--这两个难道不是同一人?
事情实在太过荒谬,阿九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皱紧了眉头看他,满脸的警惕神色,“你不是谢景臣?”
他半张面孔都隐在晦暗处,斜眼看她,唇畔一丝轻笑诡异阴森:“原来你一直将我也当作他,还真教我伤心。”
果然如此。阿九惊呆了,脑子里莫名其妙就蹦出了“鬼上身”三个字来。之前就觉得他不人不鬼,难不成是借尸还魂?心头波涛汹涌难以平复,她微掩着口骇然道:“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附在丞相身上?”
不是说高官都是文曲星转世么,可见这鬼怪的法力还挺高深,连文曲星都不是对手!
这逻辑还真是令人瞠目结舌。他听她一番胡言乱语,只觉得太阳穴隐隐都作痛,抬起手来摁压眉心,微合着眸子缓缓道:“那日在相府你遭人追杀,若不是我,你恐怕早死了。将救命的恩人称作孤魂野鬼,谢景臣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阿九面色一滞,似乎不好意思了,嗫嚅着道:“知道你法力无边……”说着稍停,心头又开始打鼓,复又惴惴道:“其实我心中还是很感激你的,可是你什么时候现身没个准数,难免令人受惊吓嘛。”
年轻的小姑娘想象丰沛,怪力乱神样样都是张口就来。他感到无奈,曲起食指点了点额头,徐徐道:“我不是孤魂野鬼,也没有无边法力。我与谢景臣共用一副躯体,身世际遇也尽皆相同,也可以说,我是另一个他。”
不是借尸还魂,也不是鬼上身,而是另一个谢景臣?不解释还好,真是愈说愈让人混乱。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阿九不是见多识广的人,甚至有些孤陋寡闻,眼下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认知,所以万分地困惑不解。
脑子里疑云密布,她合着眸子使力地揉太阳穴,试着将他自相矛盾的话语串联起来,思索了一阵儿方沉声道:“绕来绕去大半天,所以说你们还是同一个人啊。”
道理说不通,他也懒得解释了。时不待我,每回现身都是风檐刻烛,这些年来,谢景臣一直在竭力压制他,甚至是抹杀他的存在。人都是自私的,渴望将一切据为己有,不愿与人分享。独占躯体,身份,权力,还有这个叫阿九的女人。
可目前看来,情势对他不利,她面对谢景臣时的模样和现在判若两人,这和预计的大相径庭,为什么?
心头一沉,他眼底的阴沉愈演愈烈,半眯了眸子觑她,声线冷冽:“你还没有回答我,我与他相比,你更爱谁,更希望谁永远从世间消失?”
这话听得人不舒服,有种咄咄逼人的意味。阿九拧起眉,愈发觉得这人是个疯子,一面朝戒备地往后退,一面道:“爱是什么,我谁也不爱,你要我怎么回答呢?更何况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根本没有分别。”
“你并不善于说谎。”他言简意赅,唇角勾起个冷笑,目光锁住她的眸子,锐利如刀箭,要将人一眼洞穿。真是个木讷的傻子,一切都写在脸上,还以为能自欺欺人。看来什么都不必问了,显而易见,答案不是他,而是那个比他更加残忍无情的人。
事实摆在眼前,无遮无掩,居然教人不敢直视。胸口的位置扯着生疼,他皱起眉,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脚下一动,步步朝她逼近,“当初谢景臣罔顾你死活,是我救了你,你不是时常到菩提树下等我来么?”
忽然头痛欲裂,知道另一个人快要夺回掌控权,他有些狂乱了。眼底隐隐萦着一抹赤红,上前捉她的手腕,力道蛮横,箍得她手腕发青,“阿九,你喜欢的怎么会是他,从始至终都该是我才对!”
她吃痛,心头没由来地一阵慌乱,咬紧了下唇奋力甩手,边挣边道:“你弄痛我了,快放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放开!”
这时候的挣扎无异于火上浇油,他笑起来,夹杂几丝自嘲的意味,“你很嫌恶我么?那不如将我当做他如何?就如你所说,原本我们就是同一个人,你与他再亲密的事都做过,多这么一件也无妨吧!”说完将她拉近怀里来,俯身便要去吻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