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是自幼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女儿,皇帝不爱皇后,对这个帝姬却是疼惜入骨。他长长地叹口气,俯身拍拍女儿的面颊,宽慰道:“帝姬切莫太过伤心,否则只怕要教你母后魂魄不宁了。”
停灵的地方鬼气森森,皇帝没待多久便以料理国事为由去了。一众人在殿中跪了几个时辰,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昏晓相割的时候,天幕上是一道瑰丽的血红,宫中各处佛殿同时叩钟,严正肃穆的钟声响彻云霄。
殿中供着盏长明灯,脆弱的灯芯在火光里摇曳拂动,莫名地森冷可怖。入了夜,替皇后驱赶虫蚁的宫女们都撤下了,内廷女眷们也不必时时都守在灵位前,而是照着位分亲疏轮流来守。皇后尊贵,能替她守灵都是天大的恩典,而一些位分低的嫔妃甚至连守夜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候,位分高的反而要开始羡慕位分低的了。毕竟女人家胆子小,对着个不亲不孰的尸体一整宿,谁愿意呢?
夜愈发地深,宫人们都撤到了外头,元成皇子也早溜了,殿中便只剩下了两位帝姬和掌印太监。阿九看了眼摇曳的烛芯,面上的神情淡漠而平静。死人么,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怕了,当初她杀个人连眼睛都不眨,自然不会惧怕棺材里的那位。
春意笑掖着袖口往灯盏里添灯油,眼帘低垂,面具上方落着两道淡淡的阴影。忽然外头有太监端着托案进了殿,恭恭敬敬道:“赵公公,燕窝羹送来了。”
他淡淡嗯一声,将那托案接过来道:“退下吧。”
那小太监猫着腰退了出去,又听他道:“二位帝姬已经一整天没进过东西了,老祖宗听说之后痛心不已,特意命御膳房替公主们做了燕窝羹。”
阿九抬眼一瞧,那托案上摆着两个青瓷碗,正腾腾地往上冒着热气。侧目乜过去,只见欣荣面无表情将那燕窝羹接了过来,道,“谢太后恩典。”
话音落地,托案一转又到了他跟前。阿九眼皮子一掀望向春意笑,将好对上他尾梢上挑的眸子,似笑非笑。
她迟迟没有去接,春意笑因歪了歪头,沉声道:“殿下,怎么了?”
阿九一笑,望着他寒声道:“我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公公先搁着吧,我饿了自会吃的。”
他勾起唇角,眼底的笑意却一寸寸褪了下去,“殿下,这可是老祖宗的一片心意,您这不是将太后的心意都给晾冷了么?老祖宗好性儿,奴才劝殿下一句话,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公公这是什么话?”她的身子朝后微仰,右手悄然往广袖里头探去,口里道:“我悲痛皇后仙逝之事,所以毫无胃口,这怎么能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欣荣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转过头道:“悲痛?你有什么可悲痛的?若不是你,我母后怎么会死?你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五指在广袖里头一阵摸索,居然空空如也。阿九暗道一声糟糕,今早换了衣裳,竟然将从不离身的毒针给落在了碎华轩里!背上冷汗涔涔,身形一动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步子朝后退了退,一脸戒备地瞪着春意笑。
他的脸色沉下去,似乎是懒得同她周旋了,伸手将青瓷碗端起来,朝她一步步逼近过去,阴恻恻一笑:“帝姬,奴才劝你乖乖将这碗粥喝了,否则老祖宗可要不高兴了。”
阿九心头一沉,春意笑是谢景臣手下一等一的高手,论武功,她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她侧目往殿外看了一眼,乌漆墨黑的一片,一众宫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都没了踪影。胸腔里头擂鼓阵阵,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冷声道:“怎么,公公要对本宫动手么?”
他微微一笑,“帝姬说笑了,奴才怎么敢呢!只是老祖宗有令,这碗粥无论如何要请帝姬喝下去,还望帝姬不要为难奴才。”
帝姬半眯起眼,“公公如今改行替太后办事了?”
他失了耐心,扬手一道掌风劈过去。阿九侧身躲过,余光里瞥见欣荣,猛然将她拉过来,反手扼住了那纤细的脖子,狠声道:“再往前一步,我杀了她!”
春意笑大惊失色,张口正要说话,忽觉眼前一道疾风拂过,下一瞬手腕剧痛,青花瓷碗被打翻在地,汤汤水水泼出来,将地上织锦毯子蚀得焦糊一片,绵延开,骇人刺目。
☆、第64章
烛影半寸,光火明灭。殿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个人,广袖大袍,翻飞间尽是清雅的风。阿九惊呆了,怔怔望着那人,夜色无边而凄迷,他的身影同面目却异常清晰,眉藏千秋,目缀星辰,颦蹙浅笑都是万般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