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锦侧目瞥她一眼,扯起唇带出个有礼有度的笑,“崔公公不必多礼。”
崔子晏应个谢直起身,微弓着腰杆儿给她揖手,含笑道:“怀阳同爻京距得远,殿下一路辛苦了。这会儿君上正在建章殿里头和臣工们议事,长公主吩咐了奴才们摆好仪仗在这儿恭迎殿下,殿下随奴才来,长公主在钟棠宫里等殿下呢。”
听了这话,沉锦心头暗暗琢磨了瞬。近巳时了,这个点儿还在议事,看不出这个慕容弋还是个宵衣旰食的!她内地里这么想,面儿上却一丝不露,只是笑了笑朝崔子晏说:“那就劳烦公公前头引路了。”
崔公公呵腰言个是,复引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入了成华门。
正经入了宫门,沉锦才发现自己成了井底之蛙。
同样是皇宫,胤宫同她自幼生长大的梁宫却有着巨大的差别。北方广阔的天地给予了这座禁城无尽的华贵庄严,青绿彩画,朱红门窗,宫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俱匠心独运。庞大繁复的宫殿群,东南西北各开一宫门,占地之广根本无以衡量。
钟棠宫距成华门尚有段距离,需改乘宫矫,由四个内官抬着继续走。徐行良久,终于听见外头的崔子晏号曰:“钟棠宫至——”那声线朗朗,同寻常内监的公鸭嗓子不同。
钟棠宫的主人早已立在了宫门处,只见那顶宫矫缓缓落了下来,上头下来一个年轻的姑娘,约莫十六有余,着绛色广袖华服,长长的宫绦缀着流穗,一副南方女子才有的纤瘦窈窕的身段,面如桃花,明媚无双。
胤国的长公主抿嘴一笑,上前便去拉沉锦的手,笑盈盈地在她脸上打量:“早便耳闻公主有倾城色,果真名不虚传。我先头还纳闷儿,今儿的天气怎么这样好,原半个来月没见过太阳呢,你一来,咱们也跟着沾福气儿了。”
她这样亲切,倒是出乎了沉锦意料。
慕容氏有回疆血统,自古以来便盛产美人,无论男女,均有一副好相貌。慕容璐是大胤的镇国长公主,这位皇帝长姊是个高挑丰腴的美人,拥有丰润的面颊和深刻秀丽的五官,这种美丽是沉锦这个南方人不曾见过的,她美得大气端庄,一袭狐裘宫装,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她暗叹着,心头规整规整思绪露出个笑容来,朝慕容璐道,“沉锦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摆了摆手,面上的笑容半分不减,且拉着她往殿门里且道:“你同我不必这样拘泥,你入了禁宫,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君上请公主来和亲,我既是君上的长姊,你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
一面说着,两人已经相携入了凤鸾殿,慕容璐掖袖朝红木椅子一比,说:“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一样,姐妹之间可千万不能生分了。”边说边给一旁候着的宫婢递眼色,“去,给殿下看茶。”
愈是喊她不拘谨,愈是让她警觉,堂堂慕容家的公主,平白无故待她这样好,着实让人捉摸不透。沉锦极有自知之明,她很明白目下自己的处境,她此行嫁入胤宫,往好听了说是和亲,可事实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是个居安思危的人,心头忖了忖,抬眼望向慕容璐,长公主正捻着青花瓷盖儿拂弄碗里的茶沫子,镶金嵌玉的护甲折射出一道道流丽的光,几乎能晃花人眼。
这时慕容璐开腔了,淡淡的口吻,语气里头却含笑,说:“殿下……”
沉锦揣着笑道:“我闺字沉锦,殿下喊我名字就是。”
“沉锦,”长公主沉吟了半晌,面上的笑容徐徐敛了下去,忽然道,“此番你入胤宫的来龙去脉,我虽居后宫却也略知一二,个中渊源我不了解,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不可对我有半句虚言。”
沉锦心头一阵打鼓,面上却不动声色,“公主请问。”
慕容璐说:“君上胁你入大胤,你心中对君上可有怨怼?”
她骤然问这么句话,令沉锦始料未及。她很是惊讶,显然不明白这个长公主怎么突然有此一问,别不是有慕容弋的授意,特意来试探她的吧?果然是步步都有玄机,半分都大意不得!
她心头惶然一瞬,转眼却又平静下去,仍旧是笑,缓缓道:“公主怎么会这么说呢。君上肯出兵援梁,可见是有大义。君上威武骁勇乃治世明君,能嫁与君上是我三生有幸,哪里来的怨怼。”
慕容璐哦了一声,“那你中意君上么?”
“……”这问题让人瞠目结舌,沉锦目瞪口呆,再看长公主,眸子瞬也不眨地觑着她,只静默不语等她的回答。她面上的神色微变——中意慕容弋?为了皇位不惜对亲手足下杀手,这样一个狠辣歹毒的人,她躲避都来不及,谈什么中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