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业向来待我好。我十四那年生了场大病,慈家同皇父都不在宫中,日日夜夜全是司业守在我身旁。端茶递水悉心照料,他在我心中犹胜长兄。”她说着微微一顿,不知怎么眼眶就有些湿了,却又不敢让他看见,只好佯作揉眼给揩了去,“君上也说那时我是烧糊涂了,兴许脑子犯傻,以为还在大梁吧。”
他眉头略皱了皱,接着讲目光从她面上挪到了别处,平平道:“公主这样重情义,照顾了你一次便念了这么些年,是记着这桩事还是只记着这个人?”
这语气有些古怪,听在她耳朵里总觉得别扭,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别扭。她一怔,回过神后回答他,“记着这桩事,也记着司业的恩情。”
他闻声又抬了抬眼,脸上波澜不惊,“说起恩情,公主似乎还欠了我什么。那日你说重谢,可想好谢什么了?”
她愣了愣,一琢磨后反应了过来,一张脸登时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彻底。那日她夸下妄语,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殿中暗香浮动,玉漏相催,今上见她半天不说话,像是感到败兴了,兀自起身绕过她便朝外头走,边头也不回道:“且欠着吧。”
既然亏欠的已经这样多,再多一件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债越积越多,将来恐怕再没有还清的一日了。
慕容弋扬长而去,沉锦立在后头欠身道福恭送,好容易那脚步声渐远了,她方直起身长舒一口气。一抹额头,刘海下尽是细密的汗珠子。
同这人相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得再三拿捏,容不得人半点大意,稍有不慎就要万劫不复似的。他似乎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三言两语便能准确无误地握住她的七寸。几次交手,结局都大同小异,往往是他大胜而归,她偃旗息鼓,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旋即在圈椅上坐下来,她抚了抚额,寿儿走进来喊了声殿下,一副迟疑又惶惑的神情,低声道:“崔公公死了。”
她闻言也有些惊讶,瞪大了眸子看寿儿:“哪个崔公公?”
“这宫里有几个崔公公?”寿儿说,“内宫监掌印,崔子晏崔公公!内宫监那头传来的消息,说是陈高带去的人,在崔子晏屋里搜了半天翻出个琉璃宝瓶,陈公公给冠了个盗窃宫中珍宝,二话不说将他五花大绑,当场就命人乱棍打死了。”
她掩了掩口,一脸不敢相信,讷讷道,“堂堂的掌印,盗窃宫中珍宝还犯得着自己动手么?还藏在自己个儿屋里,这不疯了么?”
寿儿神态颇无奈,耸肩道:“谁知道呢?听说是君上的旨意,那就好比是阎王要你几更死就得几更死,罪名还不信手拈来么?”
沉锦听后大皱起眉,“崔公公执掌宫中内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竟然遭了这等大难。”
寿儿听了很是感同身受地点头,叹息道,“是呢,君上无常,这回算是见识到了。在这大胤宫里,最大的永远是皇帝,他是咱们所有人的主子。所以啊,殿下您可得千万小心哪,若是……”
“你这丫头,合该打烂你这张嘴!”
一道清肃的女声断喝着传进来,寿儿面色一阵惶然,连忙悻悻地住了口。沉锦抬起眼,只见宁毓冷着一张脸从殿外走进来,朝寿儿斥道:“谨言慎行这个道理我要教你多少遍?君上是何许人,哪里轮得着你在背后编排?”
宁毓素来严厉,几个丫头们心中对她都是又敬又畏,寿儿被她说得愈发心虚,耷拉着脑袋告饶:“姑姑,我知错了,您别生气。”
“知错?你知错几回了?何时见你改过?”宁毓语气仍旧不善,冷声道:“这已不是初犯了,饶你不得,明日你便到浣衣局去吧。”
浣衣局?寿儿一听这三个字登时吓得腿都软了,连声央求道:“姑姑,我真的知错了,您再饶我这一回吧……”说完便抬眼去看沉锦。
沉锦也觉得罚寿儿去浣衣局有些过了。大胤宫中设八局,分别司内廷各项事务。浣衣局是八局之中最次的,这丫头年纪小,又是梁人,在胤宫里人生地不熟,在这里还好,要真去了浣衣局,指不定被折腾成什么样儿。
她有些看不过,因开口替寿儿说情,“不过无心之言,姑姑何必如此较真。”
宁毓却很是无奈地看她,“奴婢是担心今后这丫头会牵连到殿下。”说完略想了想,心又软下来,终于牙关一松妥协了,“罢了,罚你打扫庆宁宫十日,再有下回,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