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话,忽闻外头有人喊寿儿,是宁毓的声音,寿儿急急忙忙地应了,边朝殿外跑边道:“娘娘,姑姑叫呢,奴婢先去了啊。”说完朝几个侍立的宫女看了一眼,“好好伺候娘娘。”接着方一溜烟儿往偏殿里去了。
那丫头一蹦一跃地去了,沉锦望着她的背影觉得滑稽,不禁掩口笑了起来。再去看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却仍旧是珠串连绵。她略思索,又举起玉笛吹起来,然而这回远处再没有人相和了。
她独自吹奏了良久,直到腮帮子泛酸才停歇下来。心中涌起小小的失望,然而转念又觉得没什么,知道司业在大胤,在距离她不甚遥远的地方,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不会奢求也不会妄想,有一份支撑她走下去的动力,就够了。
她凭窗而立,愣愣地望着天边的雨水出神,双手紧握着玉笛,像捧着一件稀世罕见的珍宝。
雨停在酉时须,虽然浓重的乌云徐徐散去,也仍旧见不了阳光了。苍穹暗下来,唯一可见的只有那一片片苍茫的暮色。
宫女内官们进殿摆膳,沉锦将将坐下便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深色衣袍的内官猫着腰进殿来,沉锦抬眼看,认出这是未央宫掌事的福宁海,又听他恭谨道:“娘娘,君上已经到殿外了。”
皇后迟迟地哦了一声,刚要起身接驾,今上却已经提步进来了。她同殿中的宫人一道福膝给他见礼,他侧目看她一眼请她平身,生疏而客套。
她心头隐约觉得他还在生气,应个谢直起身,复抬起眸子看今上,他面上却并没有多的表情,那目光清正澄定,看不出悲喜,亦看不出喜怒,垂眸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坐下来,瞥见她还站着,因淡淡道:“坐吧。”
这句话在她听来总有些不对劲,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架势。她心头蹙眉,面上却一丝不露,低眉顺目地应声谢,这才敛衽在他身旁坐下来。
皇帝用膳有独特的派头,须专人布菜专人试菜。眼瞧着两个主子落了座,陈高连忙上前几步,拾起桌上的箸筷就要替今上布菜,然而今上却伸手拂了拂,他心头不解,却也不敢发问,握着筷子有些进退不得。
今上也不言声,只是侧目看了眼皇后。沉锦先觉得不可理解,心头一琢磨似乎又明白几分,不免有些气闷。然而气闷也不能表露,她吸一口气将筷子从陈高手里接过来,含笑替陈公公解了围,道:“我来吧。”
连吃个饭都得折腾她,这个皇帝,简直是没安半点好心!她心头气鼓鼓的,面上却还得佯出一脸微笑来,掖袖夹起一块什锦豆腐放到他身前的小碟中,随口道:“君上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有些蠢,他因略皱起眉,语气不善:“你是朕的皇后,朕到你宫里需要什么理由么。”
这话将她堵得哑口无言,只面上怔怔地望着他。这副模样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兮兮,他不经意间抬眼瞧见了,暗自思量语气是否重了些,又缓和了几分道:“近日雨水多,皇后身子不好,要万分仔细。”
他这句话关怀话听在她耳朵里不痛不痒,沉锦面上很平静,缓缓道:“臣妾多谢君上关切了。”说完又漠然道,“其实方才君上误会了,臣妾只是觉得,才刚册封了四妃,君上冷落她们,并不大好。”
这番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倒颇有一国之母的气魄,大度而贤良。他仍旧是那副神情,寡淡而疏离,只是忽然朝着陈高开了口,语气像是腊月的湖水,多一分就要凝成冰似的:“朕今晚歇在未央宫。”
沉锦听了却惶然大惊,手抖了抖,红木筷子落在桌上,与青瓷碰撞发出清冽的声响。今上侧目朝她看一眼,“皇后怎么了?”
她拾起筷子稳住心神,朝他勾起个笑,“恐怕宫人要在背后说臣妾品行不端,兴专宠之风,四妃只怕也以为臣妾是妒后了。”
他闻言朝她一哂,口吻喜怒难辨,“皇后温良,恐怕永远也当不成妒后。”
这话分明是夸赞,然而听在人耳朵里却不像是那么回事。沉锦笑了笑,“君上似乎很了解臣妾。”
慕容弋也牵起唇角,笑得有些高深:“直觉罢了。”
两人一番对话听得宁毓倒捏一把汗,生怕皇后一句不中听的将君上触怒。然而万幸,皇后没再说话,只是埋着头专心致志伺候今上用膳,今上也不再言声,整个殿中只有玉漏滴答的细腻音响。
用过晚膳,宁毓同寿儿伺候皇后浴香汤。她浑身浸泡在温热的水流中,心头却惶惶的,大婚那次她躲过去了,今晚呢?还会有这样的运气么?若没有,又该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