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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年纪已有五十多岁,形容清瘦,三绺长髯却是十分漂亮。人也和善,听说多加了两名女学生,便温和询问两人都读过什么书。乔连波少不得又红了脸,低声说只读了《三字经》,又念过《女则》《女诫》而已。张先生听了,并无什么不悦的表情,只温和点了点头,又回头来问绮年。

绮年四书已经读完,只是吴氏曾想教她作诗,却被她头疼无比地耍赖推掉了,宁愿偷偷跑去父亲书房里看些杂书。听张先生问了,便起身笑回:“与乔表妹差不多。当初父亲虽也教过《论语》《大学》,只是不求甚解,敷衍了事了。”

张先生听了也是笑笑:“既如此,大小姐先临一帖卫夫人;两位表小姐也写几个字看看,如无意外,两位表小姐可跟二小姐一起先读《论语》。”

绮年看怡园里的亭台楼阁都以名家法帖为名,就知道多半吴若钊极好书法,却想不到吴知雯的字竟然也写得极漂亮。说起来她也算在吴氏的督促下练了几年字,但是跟吴知雯比起来可就真是见不得人了。

张先生拿了看看,半晌无语,绮年也只能心虚地笑了笑。她绣花还可以,写字却大概是没有灵气,尤其是时下流行的仕女簪花小楷,更是写得一塌糊涂。就连乔连波,写出来的字看着也比她秀气圆润些。

吴知雯临完一帖,瞥了瞥周乔两人的字,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低头自去写字了。张先生把两张纸看了看,缓缓道:“周表小姐的字腕力足够,却无耐心,自今日始,每日临十张小楷。”

绮年顿时头皮发炸。十张小楷,十张小楷!那小楷写起来麻烦到死,何况还是繁体字!没等她想出借口来推,张先生已经续道:“乔表小姐却是灵气尽有,腕力不足,每日临十张魏碑。”

知霏很同情地看着两个表姐,在张先生背后扮了个鬼脸,却不想张先生转身拿了她的功课看了看,温声道:“二小姐的字大有长进,自今日起,每日也临五张大楷罢。”顿时,知霏的小脸也垮成了一团,仗着年纪小,张先生又是教了两年,性子温和,便嘟嘴道:“既然知霏有长进了,先生为什么还要罚我?”

张先生仍旧温温和和地笑:“百尺竿头,亦需更进一步。二小姐有了进益,更当努力才是。”

知霏无话可说,索性撒起娇来:“先生真坏!”她本生了一张小圆脸儿,这时候鼓起两腮,就像一只小花栗鼠,连张先生看着也不由微笑,并不去责罚她出言无状。吴知雯却沉了脸道:“二妹,怎么这般无礼,还不向先生道歉!”

吴知霏也知道张先生并不生气,正想着撒赖不道歉,就听门外有人笑道:“谁对先生无礼了?”却是吴若钊的声音。

知霏跳起来欢呼一声“爹爹”,便往门口扑去,正扑到吴若钊身上。吴若钊还穿着官服,显是一回家便过来了,随手接住小女儿,在知霏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就知道是你顽皮,怎么对先生无礼了,还不快些道歉?不然让先生打你手板子。”

知霏吐吐舌头,回身向张先生行礼:“先生恕罪,不要打我手板子了。”

张先生捋着胡髯笑起来,故意道:“不行。若是不打板子,就把字儿再多写五张罢。”

知霏拉着吴若钊的衣袖撒娇,乔连波羡慕地看着,眼圈不知不觉又红了。绮年瞥见,赶紧轻轻捏了捏她手,站起来挡住了她向吴若钊行礼:“舅舅。”

吴若钊笑着拉了知霏的手,向张先生道:“今日却是要请先生免了她们的课,舍妹听闻几个外甥女儿来京,今日特来探望。”

张先生教几个女孩儿念书,原本也不似男孩一般要她们考功名。似吴家这般每旬八日,每日一个半时辰,已经是教得十分严格的了。既是吴若钊发话,自然无不应允。知霏欢喜不尽,拉着父亲的手仰头道:“姑姑有没有给我带小泥人?”

绮年知道知霏所说的姑姑其实应该是四姑姑,就是颜氏所生的幼女吴若菡。只是其余三个嫡庶女儿皆嫁在京外,长年只有吴若菡与家中来往,故而知霏只叫姑姑。

“就知道小泥人!”吴若钊又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姑姑又不是去了江南,哪里有小泥人给你?一会儿好好地给姑姑行礼,不许总要小泥人。”

康园里此时又聚了满堂的人,绮年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一个脆亮的声音且笑且说:“本来昨儿就该来的,可是昀郡王的庶长女出嫁,汝阳侯虽然府第不在京里,也借了东阳侯的府上大宴宾客,你女婿实在不能不去。加上老太君要去寺里上香,又要多住几日,光是准备东西就忙得我人仰马翻。好容易今儿上午把人送走了,我这才得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