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这个书房比三春山舍还要大得多,单只外面的一间就有三春山舍的两个大,虽然笼了炭盆,仍旧有些冬日的阴冷。加以今日天气阴沉,阳光照不进来,越发显得阴沉瘆人。
昀郡王站在宽大的几案前,低头看着手中一封信,似乎没有看见绮年进来。绮年敛裣一礼:“给父王请安。”略等了几秒钟,没有听到他叫起,便自己站了起来,垂手静静道,“不知父王召儿媳来何事?”
昀郡王这才抬头看着她:“外头是什么动静?”
“是世子留下的几名侍卫,见儿媳头一次到外书房来,恐走错了路,护送儿媳过来的。”
昀郡王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是么?我倒不知从内院走到书房来也会走错路的。”
绮年微一低头:“是儿媳愚钝。”
“愚钝?”昀郡王将手中信掷到案子上,“你能破解被人用御赐酒器栽赃的谜局,还说什么愚钝?那些人——难道是怕本王会害死你不成?”
绮年镇静地说:“他们并不敢如此猜想,只是儿媳胆小,又被外头的事吓慌了,一时失了分寸。”
“你也怕我杀你?”昀郡王盯着她,眼神里忽然露出几分疲惫之色,将那封信掷给绮年,“你自己看罢。”
信纸飘落在地上,绮年还没捡起来,就认出那上头是赵燕恒的字迹,只是写得十分潦草,像是急切之间所书,越到后头越是用力,那字迹满纸飘飞,像是要将薄薄一张宣纸写破了一般。
绮年估摸着这是飞鸽传书。胭脂出事的第二天,她就把已经了解到的情况统统写在信上发了出去,算算现在拿到回信,只可能是飞鸽传回来的。拿起来,因为是信鸽带回来的,自然只有小小一条,上面的字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却看得她眼眶微微有些酸胀。
昀郡王自嘲一样地笑了笑:“看看他说的是什么?‘设若周氏不幸,儿将终身不复娶也’!难不成我在你们眼中,就是这样一个不辨是非的糊涂人么?”突然一展手臂,将几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挥到地下,一阵噼哩啪啦的大响。
外头众人皆惊,立夏等人全都急了,抬脚就要冲进去,书房里值日的侍卫自然不能放他们进去,顿时推挤成一团,险些要拔刀相向。
绮年听见动静,一步跨到窗口,冲着外头喊了一声:“安静!”立夏等人听见她的声音,才放下心来又退了出去。
绮年回过身来,恭恭敬敬对着昀郡王道:“其实方才儿媳一路进来,心里也是怕的。”
“你怕什么?”昀郡王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怕父王替世子休了儿媳,更怕前朝张学士之女的冤案重现。”绮年直言不讳。
张学士之女的冤案,在前朝时颇有些争议。大学士张仿之女嫁人后,其夫疑其与人私通,且有自承为奸夫者。衙门欲问此案,将提张氏女上堂。张仿谓张家无立于公堂之女,竟叫妻子亲自送了一包带毒的点心去,让女儿“暴毙”了。其后有司衙门到底问出了这是一桩冤案,为张氏女平反,且向礼部请立节烈牌坊,可张氏女到底是已经香消玉殒,不可能知道身后荣耀了。
昀郡王冷冷道:“原来之前你们为了那风尘女子争吵,竟然也全是假的!周氏,你们将父母长辈置于何地?”
绮年躬身道:“胭脂之事,乃因事关机要,世子不敢妄对人言,恐令皇上觉得世子不能保守秘密。至于世子请父王保全儿媳,正是因世子信任父王之故,否则又怎会觉得致信于父王有用呢?”
“一派胡言!”昀郡王用力拍了一下空荡荡的案子,“倘若他当真信任本王,又何必来这封信,更何必以终身不娶来胁迫本王!”
绮年沉默片刻,轻声道:“想来世子也是怕的。”
“怕什么?”昀郡王按在桌边上的手青筋暴露,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绮年垂着头:“自打世子少时坠马伤腿,他的胆气就弱了。”
昀郡王怔了一怔,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你都听了些什么?那是他少时不知分寸不知收敛随意鞭挞下人,才被人怀恨在心。他若当真是怕了,更该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何况那个失职的奴才被行了家法之后发落去了庄子上,他还要如何?”
“世子已然自省过了,所以才有后头将近二十年的战战兢兢。”
“战战兢兢?”昀郡王冷笑一声,“他风流浪荡,哪里有什么战战兢兢了?”突然想起来面前这是自己的儿媳妇,后面的话只好硬生生咽了下去,一拍桌子,“你出去!放心,本王不是前朝的张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