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坐在内殿,身上穿着浅碧色绣淡紫红色木槿花的宫装,一头乌发简单地梳了个反绾髻,乍一看倒还跟当初在郡王府里差不多,只是头上插戴着精致的包金犀角镶珠步摇,垂下三股艳红的珊瑚珠,耳朵上一对剔透如水的翡翠耳坠,皆不是府中那简单的青玉簪和金丁香儿可比了。见了绮年,清明只欠了欠身:“世子妃安好?给世子妃看座。”
良媛论品级是正四品,一般的命妇见了也要行礼的,但绮年是郡王世子妃,虽然比不上郡王妃的品级高,却也是在良媛之上,因此绮年也只欠欠身就在椅子上坐下了:“多谢良媛关心。听说良媛这次也受了伤,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清明淡淡一笑,脸色还有几分苍白:“无妨了。”目光落在绮年小腹上,“还未恭喜世子妃有喜了。”
绮年实在是觉得清明很古怪,若说她跟白露一样是想着赵燕恒,现在看来却又不大对劲。倘若她真是有意做赵燕恒的妾室,大可借此机会请太子替她定下此事,到时赵燕恒也未必好拂太子的意。可是若说她当真无意,何不就嫁了周镇抚呢?有了救驾之功,太子亲自出面赐婚,再给她随便捏造个良民的身份,岂不是皆大欢喜?可是她这两样都不选,却做了太子的妾,真是难以理解。
“多谢良媛。”
“世子数年来都无子嗣,世子妃既嫁了世子,当以为世子诞下嫡长子为要。”
绮年莫名其妙地瞧着她,觉得这口气好像比秦王妃还要冠冕堂皇,老气横秋:“这不劳良媛教导,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就恭祝世子妃一举得男,为世子绵延子嗣。”清明——如今该叫清良媛了——又微微欠身,“世子妃有孕在身不可劳累,我就不再多留世子妃了,妥当送世子妃出去。”
出了偏殿,如鸳才低声道:“这清良媛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古里古怪的,还教导世子妃呢,瞧着倒像她是世子妃的婆婆似的……”
“别理她。”绮年这么来来回回坐下站起的也真有点累了,“也别得罪她,毕竟她现在是太子的人了,将来太子登基,她算主,咱们要算臣了,只管客气着就是了。”
如鸳心里很是不痛快:“她倒是一步登天了……”
“登天?”绮年笑了笑,“傻丫头,登天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么?女人家,一要自己立得起来,二要能得一个可心的人相互扶持,至于登天——若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那就变作高处不胜寒了。”
如鸳睁大眼睛想了一会儿,嘀咕道:“也真是奇怪,奴婢以为她会求太子殿下——”
“嘘——”绮年打断她,“太子殿下的妃嫔哪里是咱们能议论的,快些去殿上罢,估摸着皇后娘娘赐宴也不会很久,该回去了。”
金国秀透出来的那点信息确实没错,到了九月初八,林家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林大人虽自尽却未能赎其大罪,因谋害皇子,其罪不下于谋逆,更不必说他谋害的是要立为太子的皇子。不过皇上仁慈,又值国有储君之喜,故而罪不及妇孺,仅将林家的独子斩首,林太太、林悦然,还有林大爷的继妻宛氏都开释了。只是林家家产全部抄没,三人直接被从林家原来的宅子里被赶了出来,只许带走随身所穿的衣物罢了。
绮年的马车停在林家宅子的不远处,跟着林太太三人走了一段路,才让立冬把车赶过去,接了三人上车。林太太几个月间就像老了二十岁,脸上一道道的皱纹全爬了出来,眼眸更是呆滞的,见了绮年都木然无语。
“伯母节哀——”绮年也实在不能说什么,“我在城西给伯母寻了一处院子,伯母先住着,总要念着少奶奶腹中的孙子呢。”虽说罪不及妇孺,但林家无孺,只有宛氏现在怀着五个月身孕,还不知是男是女,倘若是男,那好歹还能给林家留个后。
林太太听了这话,眼珠僵硬地转了一下,落到宛氏的肚子上,终于有了点儿活气,嘴唇动了动:“冤枉啊——”
“伯母!”绮年不忍看她苍老凄苦的面容,“逝者已逝,您就是为了孙子也要多保重。”
林太太放声哭起来。林悦然紧搂着母亲,短短几个月,她也憔悴得不成样子,鲜花一样的小姑娘都要熬干了,也跟着痛哭起来。
宛氏连忙凑过去:“小姑,婆婆还病着呢,万不可这样痛哭的,何况这样地哭,若被人听见,怕也是要连累世子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