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锤的准头很厉害,车厢已经成了碎片,但坐在前面驾车的仆射却只是跌落在地,伤了腿脚而已。但有匹马在慌乱中跌折了后腿,被其他的马匹踩踏致死。
王离站在那匹马的尸体边上,静静地呆立了许久,直到有人要清理现场的时候,才低下身,把那匹马额前已经扭曲变形的当卢摘了下来。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枚锡当卢,他昨晚刚刚为这匹马带上。
第九章 阴阳燧
※公元前214年※
盛夏时分,烈日当空,照得宫殿上的瓦片都发亮发烫。
树上旳鸣蝉全都被内侍小心地用蛛网粘住捉走了,高泉宫中寂静无声。就连从山坡上潺潺流下的泉水也因季节的原因,淅淅沥沥地汇聚成小股水流,沿着竹管导流,灌入新挖的一处小池塘。
这处池塘的一边,随意地摆放着一些形状古怪的山石,还有些都已经长满了青苔。池塘中所植的荷花正在水面静静绽放,碧绿的莲叶漂在池面上,偶尔随着微风滚落一两滴晶莹的露珠。间或还有些鲤鱼浮上来换气,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在池塘的当中,有一座雅致的亭台。从之前的偏殿门口的那座石桥,便可到达池水中央的亭台。这处亭台并没有高出池面太多,坐在其中,就像是坐在水中央,被那些所植的荷花包围。亭台四面开放,只是用缃色的帷幔垂下围住,待有微风吹过,帷幔柔柔地荡起,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有两名青年男子正坐在其中。
身穿苍色襌衣的男子正坐在凉爽的玉席上,靠着凭几,翻看着手中的书简。而在他对面,那穿着黛绿色长袍的青年正摆弄着手中的小鼎,神情专注。这尊小鼎通体青色,间或有些许白点或者金砂闪烁其中,竟是通体用青金石所打造而成。
“实田制已在各郡实施,效果极佳,百越三郡竟也要如此施行,难也。”扶苏轻点手中条陈,淡淡的说道。实田制是两年前发布的律令,实际叫“使黔首自实田”。黔首是指平民百姓,此项律令即所有地主和农民,按照当时实际占有的田数,向朝廷呈报。所报内容经过审查核实,并统一评定土地的优良劣,推断出大概产量,计算应纳税额,登记入册,此后便按照登记数征收地税。
此项律令发布之后,大秦的税收又翻了好几番。毕竟谁都想要占据更多的土地,而相应的就要交更多的税给朝廷。这实际上就是土地登记而已,至于那些地主私下为了多霸占土地做了什么手脚,只要不过分,朝廷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农民的生命之所以轻贱如草芥的根本原因是朝廷的纵容吗?)
所以尝到了甜头的朝廷,便想把这个律令推行至刚刚平定的岭南。自两个月前灵渠建成了之后,始皇一统岭南,建了桂林郡、象郡和南海郡。
绿袍青年也不赞同这个想法,微一沉吟便道:“毕竟是蛮荒之地,大局初定。且百越三郡,多为密林,恐此地并不以耕种为主,还需多加考虑。”
扶苏拧了一下浓眉,知道自家侍读说的是正理。岭南多的是蛮荒民族,连语言都尚且不通,管理都是问题,更遑论交税了。扶苏用手中的竹简敲了敲面前的案几,长叹了口气:“多此一举。”
绿袍青年对此等报怨之语,已经习以为常,径自摆弄着身周的瓶瓶罐罐。
自从一统六国之后,自封为始皇的秦王更是把天下所见之地都归为自己的领土。南至百越,北至匈奴,都视为囊中之物。可光百越之地,就耗费了七年时间,前前后后将近出动了一百万大军。还有修建灵渠的耗用,这百万大军的粮草,何时才能从贫瘠的百越收回来?
百越和匈奴还不一样,匈奴有可能会进犯中原,可百越的蛮族却无此实力,真不知始皇为何会如此固执己见。
即使是私下独处,绿袍青年也知道谨言慎行,对始皇的腹诽也深藏心中,并没有附和自家大公子的评语。他从旁边的瓶瓶罐罐中拣出一些,往青金鼎中依次倾倒。
“赤盐半两、石硫黄半两、大鹏砂半两、北庭砂半两、蒲州石胆一两……”扶苏也不奇怪自家侍读的漠视,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从一个个陶瓶中倒出各种各样的药材,大多都是他认识的。
“最近开始修习炼丹了?”
“嗯。”绿袍青年点了点头,自家那个不负责任的师傅让嘲风传了话,丢了一屋子的书给他看,也不管他能不能看懂。略一抬头,绿袍青年便注意到了扶苏的目光,加重了语气强调道,“炼丹乃小道,切不可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