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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帝眼中闪过一丝惘然,平缓笑道,“妙飞,朕记得你刚进宫时,也只十五岁吧?”缓缓起身,因着回忆而放缓了声调,“朕还记得,你第一次侍寝时,吓得哭了,朕哄了你半日方好。可是不长时间,人前人后,你却是最会变着花样讨朕喜欢的,这些,朕都记得。”

贤妃听他说的柔情,心内也泛过一阵激动,“皇上……”

“妙飞,”和帝却继续,指着那一盆盆菊花,“这里面也有你的影子啊!不仅你,朕把那些曾经美好的,朕喜欢的,都留在了这里。”说着长叹,“只是妙飞,从什么时候起,你也学会了用这些个臣子手段来对朕了呢?”说罢凝神看向贤妃。

贤妃以手捂脸,双泪长流,“我真后悔,你见到那丫头。”

和帝微一抬头,“妙飞啊,以往你使的那些个花招,你想弄她,你把她送走,我都不怪你,可这一次……”

贤妃忽然抬头,泪流满面,激动道,“这一次怎样?皇上难道想说,您让她来,只是想见一见吗?您就能肯定,见到了她您就不会再重复旧辙?”

两人两两相望,和帝一时无语,神色有一瞬迷茫,终于闭目长叹道,“我也不知道。”

贤妃此时心中,所有苦楚终于如洪水般倾泻,她哽咽着,却昂起了头,无比苦涩,“这么说,臣妾还是做对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贤妃从怀中掏出那块琥珀,双手奉上,“这是她托我转交的。”

和帝接过,对着烛火一看,是一块上好琥珀,晶莹剔透,里面一只凝住的小虫,栩栩如生。和帝霎时明白了那意思,摩挲着它不语。

贤妃见他面上那抹柔情,心如刀割,冲口而出,“皇上以为,您那冰玉般的美人,当真是什么单纯女子么?”

和帝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妙飞,朕知道,若她也如你一般出身,十年之后,或是另一个徐妙飞。但,她毕竟不是,毕竟不是!”

说罢重新回座,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徐氏听旨!”

贤妃连忙拜倒,听他一字一句道,“贤妃徐氏进谏有功,贤静贞敏,擢为贵妃。”

贤妃大惊,摇头道,“皇上!”膝行上前,抱住和帝一腿,“臣妾不要做什么贵妃,臣妾不要,臣妾起誓,臣妾绝不是为了提高妃位才……”

“呵,”和帝保持着坐正的姿势,霎时回到了朝堂上那个君威难测的帝王,“你当然不会是为了提位,只是,你既然做了,想要的,不想要的,便都得承受!”

贤妃往后坐倒了身子,脸色惨白,看和帝继续沉静道,“你既用了臣子的方法对朕,就莫要怪朕用对臣子的方法对你!”

贤妃闻言,木然跪拜,知道今晚这样推心置腹的说话再不会有,从此两人,便是君臣。

贤妃出去已经一段时间,邱得意进屋,轻唤,“皇上……”和帝正歪着身子,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再一会,再让朕,坐一会。”

昏黄的烛光下,和帝又拿出那块琥珀,里面的小虫,清晰的能看到肌理。和帝会心一笑,多么剔透的女子啊,树脂滴下,凝粘住飞虫,经了百千年,方成一琥珀,美丽以生命成就,而对她,若再不割舍,这帝王的爱,便会化作这团夺命的树脂了吧?

和帝抬头,环顾四周,从小,就被教以帝王之道,父皇说,喜爱万物都不能过分,可父皇毕竟有了淑妃,师傅说,任何事都要克制,可他们毕竟不曾站在这最高。贤妃做的对,她不过是重复了以往的训诲,告诉他要远离过分的喜爱,她做的对,可她别有所图。

和帝苦笑,这一生,便是被剥夺的一生,所有喜爱的、美好的,都在这权贵的极致里,被一点点从生命中剥离,半点也不能留,半点也不能留!

用手抚上胸口,他感到真切而鲜活的疼痛,脑中闪过一幅幅影像,从成祖对淑妃青廷的温柔微笑,到母后不时垂泪命他争气,到贤妃、到皇后、到太子……痛的久了,渐渐麻木,不知怎的,定格在今夏随德避暑庄子里,那日二人游湖赏荷,小人儿身子娇软得倚坐在自己怀中,自己把那半掌大的紫莲,斜插到她鬓边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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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后院暖阁。

青廷躺在漆木摇椅上,这竹椅是成祖在世时就喜欢坐的,青廷还记得,幼时,成祖下朝来到母妃的夏粹宫,经常散解了襟口,把自己抱在膝上,摇晃着坐倒,一句一句教他背诗,背他年轻时马背上打天下的豪言壮语,高兴了,会猛得站起,大笑着将他抛向半空,“呵呵,朕的儿子,朕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