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段美梦的讲述者,却是个满身病痛、瘦骨嶙峋的妇人,爱情早已吸干了她所有的生命精华,只留下宛若枯骨的皮囊——永远过于忙碌时常不见踪影的丈夫,从早做到晚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琐事,一次又一次的怀孕、流产、怀孕、死产、再怀孕……母亲最终还是死于染血的产床,父亲抱着她冰冷而枯槁的躯体嚎啕大哭,他也终于想到了二十五年前住在海边白色房子里的美丽少女了吧?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佩姬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在半夜听到过好几次父母房间内传出母亲绝望的乞求:“爱德华,求你了,求求你,不要再要求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十六岁的佩姬?卡特站在母亲的遗体前,一滴眼泪也没有留,她只是在想一个问题:归根到底,女人的一生究竟能得到什么?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答案,但却已下定决心绝不重蹈覆辙。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想活的和别人不一样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就连最爱她的父亲也无法认同她的想法,他们因此而大吵特吵,直到三年之后佩姬领到了人生中第一笔薪水,搬离了父亲的家。
“我永远爱你,爸爸,”走的时候她吻了他——而他紧咬着牙,腮边的肌肉僵硬如铁,“但是我非走不可,对不起。”
“你会后悔的,佩姬,”她的父亲断言,“我不会祝福你,因为你一定会后悔!”
“就算我会后悔,那也是我的选择,我愿赌服输。”她这样回答。
她提着小小的行李箱出门去,一直走到街道拐角也没有回头,任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落,风干在暮色里,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也许人只有在被逼到绝境时才能真正学会坚强,当那些冰冷眼神和风言风语第一百次出现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的内心再无痛苦,终于习以为常。于是她抬起头,对每一个说“女人滚开”的混蛋微笑,漂亮的红唇开合,回答那些孬种“该滚开的是你”。
作为一个女人,你的每一步都是艰难险阻,佩姬告诫自己,小心、小心、小心,整个世界都想让你停下来,而就这么停下来,你甘心吗?
她不甘心。
后来战争爆发了。
或许她该感谢战争,因为唯有在死亡面前,男女才真正平等。当文明的世界摇摇欲坠,社会的规则自然而然开始分崩离析,至少现在,从来只能看见她的脸蛋和胸部的男人们终于开始看向其他地方了——不,当然不是指她的头脑或者勇气,或者其他什么不输于雄性的优点——但至少他们学会了注意她别在腰间的枪。
权威没有性别,纯粹的力量也是。
“喂,我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工作狂小姐。”霍华德?斯塔克惫赖地靠在书柜前,一个劲儿找话题和她搭讪。
“……恩?”她正埋首于文件堆里奋笔疾书,只从鼻孔中发出哼声作为敷衍。她实在不想搭理他,他是个花花公子、集邮大王,可能和基地里三分之二的女人上过床,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不过她对此没兴趣。更何况他还是个天才、是个成功的商人以及个性张扬的混蛋,他是男人——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当然可以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在无聊的追逐游戏上面;但她不可以。
“我是说,佩姬,工作是做不完的,”霍华德走过来,一把抓过她桌面那叠文件,拿在眼前快速翻看,一边翻一边发出连声嗤笑,“这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休假排班表?体检记录册?耗损曲线图?呵,我说佩姬亲爱的,美人儿的青春绝不该浪费在这种破事儿上,懂吗?再这样下去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等老了你会后悔的。
佩姬愤然起身,一把夺回文件,脸颊涨得通红,只觉得满心羞恼。是的,她何尝不知道,她经手的工作十有八九都是不折不扣的“破事儿”,毫无意义,浪费生命,她的青春正在故纸堆的尘埃中腐朽,可这难道是她自己愿意的吗?事实上,为了得到现在的机会她已经竭尽全力——天生就拥有一切的人,凭什么嘲笑她?
“嘘嘘,宝贝儿,别生气,及时行乐啊!”霍华德俯下身,把脸凑到她旁边,笑得贱兮兮的,“和我约会去吧?我找到了一家很赞的店,他们的牛排真材实料,吃完饭我们可以开车去兜风。”
佩姬回给他一个飞快地假笑,毫不客气答道:“敬谢不敏,斯塔克先生,你可以滚了!”
她低头胡乱抓起自己的文件理成一堆,拿在手中转身离开,身后的霍华德发出一声轻佻口哨。那瞬间,她真的很想把文件夹径直丢在他脸上,狠狠砸破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