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给他画海军码头上的落日,那最后的好时光;他想给他画遥远的欧洲战场,画奥地利的封锁线、不列颠的晚钟与阿尔卑斯山上的雪……但那些回忆要么沉重、要么伤痛、要么装载着无边悔恨,全都不适合此刻的情景。最后斯蒂夫犹豫再三,画了一朵玫瑰花,很久以前巴基家的花园里就有这么一丛玫瑰花,每到夏日都会灼灼盛放,只是后来枯萎于光阴的魔掌。
“还记得这个么?”他哑声问。
ter用手指轻轻摩挲那朵花,不说话。
一股激烈的冲动毫无征兆地钻入他的血管,斯蒂夫快速再翻一页,运笔如飞,在空白的纸面上勾勒出科尼岛的旋风过山车、海滩上的两个年轻人、漂亮的姑娘、还有一辆冷冻卡车。
“这是多洛莉丝,你叫她多多,”斯蒂夫微笑,在他笔下,那个脸颊上有着点点雀斑的红发姑娘同样也在微笑着,“你拿我们最后的三美元去给她赢一只玩具熊……”
“……所以没钱买车票了。”ter就那么自然而然开了口。
那一刻,极度的惊喜如同霹雳雷霆在斯蒂夫心中炸响,他只觉时间的流速都为之改变了,每一记心跳之间足足隔了一百年。他实在太过激动,以至于无法控制肌肉的力量,“咔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的铅笔。
“……巴基?”那个常常压在舌底的名字终于脱口而出。
ter眼中的星光瞬间熄灭,仓促一如点亮之时,他垂下眼睫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站起身来,从斯蒂夫手中一把抢走笔记本,头也不回地向宅邸的方向走去。
斯蒂夫还处于震惊过后的恍惚里,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想要追时,ter已经跑出了几步远。
“巴基!”他再喊一声,话刚出口就开始后悔了。巴基猛然转身,向他冲来,满脸都是清晰可辨的怒火。他挥拳砸向他的脸,斯蒂夫踉跄躲闪,直到背脊重重撞上了附近的一棵树,而ter的拳头狠狠落在了树干上,距离他的耳朵只有几英寸。
刹那之间,木屑四散飘飞,头顶有枯叶簌簌落下。
ter咬紧腮边的肌肉,仿佛在忍耐火灼般的剧痛。
“我不是他。”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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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ter毅然决然抽身而去的那一刻起,直到七天之后他再度踏入泽维尔学院,斯蒂夫?罗格斯始终处于煎熬之中。他太后悔了,见鬼的他总是在后悔,他不该那样做的,那样对ter不公平,甚至……甚至对巴基也不公平——他早就下定决心了,不是吗?
但是……但是……他记得。
斯蒂夫并不能够真正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那些希望与狂喜,那些绝望与恐惧……他将头深深埋在摊开的手心里,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教授,我……我不该……”斯蒂夫身陷沙发之中,握紧手里的茶杯,想要开口,却数度语塞。
对面的泽维尔教授浅呷一口大吉岭红茶,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过了足足五分钟,斯蒂夫才继续说下去:“我错了……虽然我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假如巴基真的……真的无法回来,我也已足够幸运……我实在不该贪求更多,但是……他记得,教授,他记得!”
“记忆的确会塑造一个人,罗格斯队长,但记忆不能完全决定我们是谁,”泽维尔教授说,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打个比方吧,假使我可以在你脑子里制造一段栩栩如生的虚假回忆,比如——这比方也许有点极端——比如你曾经是个纳粹……”
斯蒂夫听到那个词的时候厌恶地皱了皱眉。
“……假如我让你相信那一段回忆都是你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那样你就会变成一个满怀仇恨不择手段的强权主义者吗?你会认为唯有暴力才能带来秩序?”
斯蒂夫摇了摇头:“我想不会……我可能会迷惑、矛盾,会为此而唾弃自己,并且深感愧疚,但我不会……好吧,教授,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教授点了点头:“巴恩斯先生身上正在发生的就是这样的过程,他同样感觉迷惑,甚至感觉恐惧,至于他究竟是谁,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而无论他最终的决定是什么,都请你尊重——因为这是我们为所爱的人唯一能做的事。”
“我明白,”斯蒂夫长舒一口气,“谢谢您,教授……我会的,我发誓。”
离开泽维尔教授的办公室,斯蒂夫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找到了ter。麦考伊博士正在那儿给变种人孩子们上数理课,而ter坐在圈子外围,膝头放置一本摊开的书,似乎听得很认真。
斯蒂夫透过门上镶嵌的玻璃向内望,试图说服自己他不是巴基,少年时的巴基从来没有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听过课,他永远精力旺盛,不是在私底下叽叽咕咕聊闲话,就是在老师写板书的时候和斯蒂夫传纸条,永远像只跳脱的野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