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嫔,请你起来。”纪青盈直视着她的眼睛,“这句话我不想再重复了。”
敬嫔的心里莫名一跳,在这一瞬竟觉得眼前明艳无双的纪青盈颇有些金石之气,甚至隐约与靖帝某些时候的言行有些相似,不由生了几分畏惧:“是。”
待得敬嫔重新坐了,纪青盈便随手将身边的茶盏端了起来:“自从我到皇上身边,与敬嫔你的接触其实很少。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正月里你上门的那两次说话。你当时若是存心挑拨离间,那就不是说两句软话就能过去的。若说纯然无心,那也就算不上什么开罪,也谈不上原宥。所以,与其你这样苦苦哀求、要我说出什么,倒不如问问你自己,当时力劝我自请离宫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敬嫔一怔,缓了缓才道:“臣妾……臣妾自然是无心的。”
“无心就不算得罪,也不必要我原谅。”纪青盈低头抿了一口茶,“请回吧。”
敬嫔又是一噎,然而这片刻之间并不知要如何应对纪青盈这个顺理成章的回应,只好尴尬地硬撑道:“是……不过臣妾今日前来,也还有另一件事,就是皇上吩咐臣妾,要多多襄助娘娘。”
有关于这一点,其实纪青盈还是知道的。初五给太后请安之后,当晚靖帝就光明正大地行幸如意轩。除了确认夏太后的为难并没有给纪青盈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之外,也略略提了两句有关敬嫔的安排。毕竟如今随着纪青盈位分的提升,有些冲突斗争也是不可避免,敬嫔若是能在某些场合对纪青盈支持一二,还是很有些作用的。
当时纪青盈听了靖帝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回应,从靖帝的角度来说,他肯定是认为敬嫔是个还算听话的下属,所以才能继续留在宫里差遣,也能成为她的队友。至于她信不信敬嫔,如今也没必要跟靖帝正面去争论。这总是靖帝想要护着她的一份心意,虽然不靠谱程度就像男盆友去化妆品当礼物一样,效果完全无法保证,不过作为大盛后宫好女友的纪青盈并没有说穿这一层。
但是向着敬嫔,纪青盈也就不必再费那么多心思了,当即点头道:“这事我知道,皇上已经说了。以后若有什么麻烦你的事情,我自当开口相求。今日还是请你先回吧。”
这样的应承与送客都是干脆利落,敬嫔也无话可多说,只得又说了几句表示亲近与恭敬的场面话,就欠身行礼去了。
“主子,您还是防着点敬嫔的好。”小苜蓿上前收茶盘的时候撇了撇嘴,“她当初劝您离宫的时候说的那么急切,哪里是无心的样子。”
纪青盈又抿了一口茶水,才将自己的茶盏也递给了小苜蓿:“她自己知道,我是不会信她的。只不过这样的姿态要是不做足了,怎么跟皇上交代呢?瞧瞧人家选的这时间,穿的戴的打扮的样子,还不知道是给谁看的么。”
“那也是白费心思。”小苜蓿哼了一声,“绿竹看的清楚着呢,皇上瞧见了她也没说什么,就看了一眼就过了。”
“以皇上那过目不忘的记性,看一眼也就够了。”纪青盈起身回去寝阁,又将发髻上有些沉的那支流苏钗子摘了下来。
总的来说,靖帝对敬嫔是没什么男女之情的心思,要有早就有了。可是到底是信任了好几年的下属,又是帮着他做宫里的情报工作。这种在危机险境之中的信任感其实非常容易发展成微妙的依赖,纪青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与靖帝相处的初期,那种感情当中有多少是喜欢,又有多少是因为在绝境中唯一的依靠。敬嫔会对靖帝有心思,其实是正常的,只不过接下来这要如何发展了局,便难说得很了。
又过了几日,靖帝下了一道旨意,令协理六宫的宁妃以后每月初十、二十、及月末之日召集妃嫔议事,地点就在宁妃自己的露华殿中。这个意思多少有点“模拟中宫请安”的样子,说是抬举宁妃其实也算不上,因为这日子选的实在刻意,分明是避开了初一十五。不过要说贬低宁妃,也不能算,好歹身为从一品妃的宁妃梅氏也是遥领后宫,尤其是宝音被从正二品的贵嫔之位骤然贬谪,宁妃的位分就更是比所有人都高出了一截,再怎么不是正妻的日子,也还是统领妃嫔的。
就算靖帝没有解释纪青盈也明白,这个决定肯定是来自于前朝的压力。毕竟靖帝自从元服大婚至今,有正妻的时候也与正妻不睦,膝下又无子女,就算是再不愿意被臣下或宗亲干涉家事,也不能真的全无章法,连个统领的规章都没有。
对于纪青盈而言,定期到宁妃宫里开会倒不算什么,相对来说与宁妃接触也不是一两日了。只不过毕竟是定期的集体聚会,按照后宫的事故频率来说,有聚会就有折腾,这是必然的。而这也让纪青盈更加明白了敬嫔上门的由来,大约靖帝还是怕她在这些妃嫔聚会上势单力薄、会吃亏。
只不过有了敬嫔这样的“投诚”,真的会少吃亏咩?
三月初十,宁妃的露华殿里召开了第一次名正言顺的妃嫔例会,纪青盈虽然还是习惯性地存了档才过去,但直觉上感觉不会出什么大事。毕竟福嫔刚刚折戟,看当时夏珊珊的反应就知道那其实是个想要扮猪吃虎的,现在应该没人再急着自找没趣了。
果然,露华殿里众人打招呼的时候非常平和友好,夏珊珊也没有再上蹿下跳、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不相干的,唯一稍微引发众人注目的就是蕙昭仪好像有些憔悴,宁妃仔细问了也只说是近来脾胃不和,已经由太医诊治过了,于是众人再说说闲话也就散了。
这样平静的聚会在三月二十又和谐上演了一次,两次聚会之间虽然靖帝又光明正大地保持了对如意轩的独宠,妃嫔们也还是风平浪静地保持了耐性。只不过在这所谓的议事茶会结束之前,宁妃又提出了新的建议:“下个月御景南苑正是春夏之交,花景最为繁盛绚烂的时节,姐妹们可否想到御园中欣赏一番,题诗作画?当然,这不过是本宫随意的想法,主要是想描些新鲜的针绣花样,也是与姐妹们一同散散心,绝无什么高低比较。不知姐妹们觉得如何?”
纪青盈面上自然是含笑与众人一同表示:“宁妃娘娘既然有雅兴,臣妾等自当应承。”心里则是不由一哂 宁妃这也是让靖帝上次的发作吓着了,还没确定这赏花茶会办不办,就先声明一下没有比赛评比之类的争锋机会。
不过天气越来越好,春夏之间的确是出游或者赏花的好时节,便是不为了靖帝的注意,妃嫔们想游玩一二也是正常的。蕙昭仪与英淑媛大约也是同样的想法,附和宁妃之余又各自提了几样可能是在闺中之时就惯常的花会主意,一时间气氛的和谐融洽竟犹胜前次。大约是共同的无恩无宠,再加上暂时不敢招惹纪青盈的默认共识,妃嫔们之间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和谐与默契。
到了四月初一、花会的当日,这种和谐与默契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而让众人稍稍有些意外的,是靖帝的再次到场,还是与纪青盈一起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