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短暂的几分钟,我的世界与其余人的世界建立了一丝联系,我努力透过些微的缝隙触碰来自人间的温暖,然后,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当我发现那并非我想要的真实,所有的联系都在我破碎的幻想下灰飞烟灭。
可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在我向这好客的一家人告辞,重新驶入荒原的时候,心中空荡荡的,只有一阵无可奈何的迷惘。我记不起我父母的家在何处,也一同丧失了我童年和少年的一切,我来到这个城市时孑然一身,是个满身疲惫,没有方向的青年人,日复一日,站在了人生后半程的路口。我尝试回想我错过了什么,唯一的线索却只有那双绿眼睛,再往前,是夏天。
我回到公寓的门前,坐在驾驶位上静静地望着路尽头。漆黑的远方向我招手,在那片刻中,我心底涌起强烈的渴望,想要知晓一切的根源,于是我踩下油门,准备继续上路,奔向那等待着我的一切。可刚刚开出几米远,强烈的怯懦卷土重来,促使我匆忙地将车子停下,开门逃离所有危险的渴望,风一般地冲进房子里,用力锁死大门。
绿眼睛在天花板上盯着我,直到我无法忍受,将自己缩起来,埋葬在被子里。
我想求她放过我,找其他人去纠缠,可我闭上眼睛,面前是昏黄的天空,野花开满草地,是那种望一眼都会觉得悲伤的景象。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随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夕阳下澄澈的夏日湖水边,有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在等我。
我等她回头,让我看一看她的眼睛,她只是背对着我,发梢和裙角在暮色中飘动。
于是我在寒夜中翻了个身,蜷缩着抓紧被角,等待胸口的绞痛渐渐平息。
☆、第 3 章
故事总是这样庸俗,倘若每个讲故事的人都有张化腐朽为神奇的巧嘴多好,那么不论多悲伤的故事,都能在炉火边的娓娓道来中变得浪漫起来,成为男孩女孩们心中瑰丽的幻想。试试看,对他们讲道:世上有永恒的爱与恨呐,你能想象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而永远改写自己的一生吗?
纯真些的孩子会眨着星辰般的眼睛表示他们相信,并且希望自己也能拥有永恒的爱,年纪大些,聪明些的孩子则会怀疑,哪有什么永恒呢?可是,这背后一定是段离奇的故事吧!
很遗憾,我想要给那个带我看圣诞树的小姑娘讲个好故事,竭尽所能地不落俗套,美化那些令我不忍回望的岁月,最终也难逃庸俗。如你所见,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可是这世上没有人能抛弃他的过去,我也一样,即便人们在知晓真相的时候依然更喜欢相信谎言。因此,故事的开头,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说是很久,其实不过二三十年,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镇,我也只是小镇上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孩,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我有凯特妮丝。有时我会叫她“凯茜”,她又疯又坏,玩起来却是一等一的好手,我时时在她的引诱下和她手拉手地疯跑出去,让浆洗好的白衬衫沾满泥巴,回家时头发里缠着草茎,浑身是汗,又脏又累。每当我因此被我母亲教训时,总免不了暗自低落,没过一会,她准会又来敲我的窗子,手里拿着湖边捡到的好看卵石,用五光十色的花纹和编造的故事让我开心起来。
小镇里的女孩子没有人比得过凯特妮丝。她就像一个恶毒的天使,雪白裙摆,金色鬈发,纤细得宛如一株幼树,娇媚的眼睛望着你时,叫你一不留神就会栽进那深不见底的绿色湖水。同时,她也毫不留情地坑害你,让你受尽责骂,然后她便哈哈大笑着来讨好你,用尽甜言蜜语使你消气,不得不答应下一次继续和她玩。她敢爬上最高的树,攀登最陡的山,哪怕把裙子划得破破烂烂,差点跌落悬崖,可她也在我被一条蛇吓得面色苍白时抓起它丢出去,在碰到凶狠的大狗时用石块把它赶跑,哪怕身形相差悬殊,却能用那副凶狠的神气叫恶犬呜咽逃开。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疯狂的勇气吸引了我,也许朝夕相处数年,原本就会令玩伴之间相互依赖。我见过凯特妮丝欺负人的所有样子,知道她每一桩疯狂的举动,对我来说,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已经把能做的坏事做尽了,我却还是记住了她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抱着小猫的模样。对凯特妮丝来说,我也成为了她心中无可替代的存在,不要问我是否自作多情,在此后的无数个夜晚,我曾比任何一个人都强烈地希望我对她没有如此之大的影响。
我在九岁那年的夏天,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凯特妮丝。这无疑是件危险的事情,两家的大人都不喜欢她,觉得再没有一个小姑娘比她更淘气,更令人讨厌,可她面对家人的责骂从来不当一回事,只是站在那里等着大人们累了,用谎言和微笑搪塞他们,便又跑出门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