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澧州的县城一片热闹祥和，那些添了儿子的人都赶在这天上灯。每年上灯节时不满月的男婴和上灯节后出生的男婴，都要到第二年的上灯节入族谱，办家宴，张灯结彩接受祝福。

我的父亲马新亭从没有过这个节日，因为他还没有一个儿子。

据我母亲孙氏后来的回忆，那天我父亲听着门外热闹的人声，对着母亲笑道：“咱们家从你进门还没过一个上灯节呢，不知道你肚子里这个家伙能不能让我们明年也过个节？”母亲也希望肚子里的我是个男孩，她说：“我的肚子里这阵子闹腾得很，这孩子天天在里面拳打脚踢，我看是个儿子。”

说完，母亲张罗着叫仆妇们开饭，三个女儿也都围过来，她们是我的三个姐姐。大姐湘梅个头高挑，脸型瘦削，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姐湘芷身形娇小，脸上圆润粉嫩，人人说她颇有几分母亲当年的影子。三姐湘竹眉眼灵巧，身手矫捷，倒像个假小子。

母亲对几个女儿笑道：“你们三个都没让咱们家过个上灯节，咱们家天生就是旺女孩！”湘竹嘟着嘴：“女孩不好吗？我们三个都这么好，是不是啊爹？”父亲捻着胡须点点头：“你们很好，爹不羡慕别人。”湘梅侧过头对妹妹湘芷撇嘴：“不羡慕能天天说？”湘芷点点头：“就是！”

母亲正待接过女儿的话头，只感觉腹部剧痛，“啊”的一声，一家人都慌了，急急的齐刷刷站起来。父亲刚搀扶起妻子，母亲突然僵住了：“破水了，破水了，快叫人，产婆，叫产婆！”

父亲匆匆出去吩咐下人，三个女儿团团围住母亲，湘梅将母亲的一只手搭在肩上，揽着母亲的腰，将她扶到床边，湘芷赶紧搭手让母亲躺倒在床上。看着母亲痛得越来越厉害，浑身汗湿，湘竹没见过这种场面，大哭起来。大姐湘梅吼道：“哭什么，娘这么难受，你哭她还要操心你！”湘竹忍着眼泪，拉着母亲的手。湘芷把火盆搬到床前，不停地加炭。下人们也都团团转，一会儿去门口看产婆来了没，一会儿进屋看夫人怎么样了。

只听得院子里一阵喧闹，父亲引着产婆到房间：“拜托您了！”说着叫出三个女儿：“你们在外面等，姑娘家不要看！”三姐妹迟疑着退出房间，在堂屋里一边冷得打哆嗦，一边为母亲的尖叫哭嚎揪心。

父亲不时的探头向房间问：“怎么样？”

仆妇们也不时地向外喊：“出来了一点头发！快了！”“夫人快没力气了！”

父亲来回踱步，皱着眉，攒着拳头。

突然间，一声清脆的啼哭传来，所有人沸腾了，父亲到房门口：“怎么样？孩子好吗？夫人呢？”产婆向外回道：“回老爷，夫人晕过去了，没有大碍，孩子有点小，身体倒没问题。”父亲连连说：“好，好，赏！”

三姐妹也都开心地跳起来，湘竹趴着门问：“是弟弟还是妹妹呢？”产婆拘谨地说：“还是女娃。”父亲哈哈笑道：“看来我这辈子专门生女儿的命，女儿好，女儿好啊！”三姐妹也都笑了。

待到仆妇们把刚出生的我略微擦拭过，包裹起来送到父亲面前，母亲的眼睛睁开了。父亲一面接过孩子一面说：“外面冷，不要抱出来！”抱着孩子到房间，嘴里说着：“快加炭，再加一个火盆！”又吩咐丫头：“给夫人准备汤！”走到床边，发现母亲醒了，他把小婴儿放低给妻子看：“你看，还是女儿，哈哈哈，这是咱们的命啊！”母亲的笑容褪下去：“我对不住你，老爷！”父亲责备道：“说的什么话？女儿就不爱了吗？我就是喜欢女儿，所以女儿多！”母亲的眼睛湿润了……

待到产婆回去，父亲和我的三个姐姐们围坐在床前，大家都对这个新的小生命充满怜爱。父亲对妻子说：“这个孩子眉眼比湘梅更像我，真是锦上添花啊！”

“爹爹想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呢？”湘竹问。

父亲思忖着：“我给你们取名字，都是希望你们能有像你们的名字那样的品格，所以不能随便想一个，我还要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