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世青知道沈茹欣心里奇怪他这么个半文盲怎么跑学校里来了,也不等人问,便说道:“家里有孩子想读书,我来寻费先生为我指点一下。”
要说虽然伍世青与沈茹欣有缘无分,没做成夫妻,但伍世青追了人几个月,为表诚意,将自己的家底是向沈茹欣交代得一清二楚,伍世青全家上下,连带叔伯子侄在饥荒战乱里全没了,沈茹欣是知道的,如何忽然家里多了个孩子?并且竟然已到可以读中学的年纪了。
然而沈茹欣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也觉得她与伍世青的关系不宜多言语,没有问什么,只是说道:“费老师办公室在二楼,这会儿应该在的。”
如此二人也算是已然全了彼此的面子,便可道别了,但不想正是此时,廖长柏来了。
廖长柏是英德中学的校长,五十多岁,祖上出过帝师,中过进士,近年文坛上泰山北斗般的地位,若非如今推崇留洋,这位却从未留过洋,以这位的地位便是当大学校长也是无人敢说什么的。当然,英德中学校长的地位倒也不比大学校长低多少,要知道作为上海最好的中学,英德毕业的学生出了小半毕业后出国留学了,多数都能考上如今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学,多数高官与上届名流自己或是家眷皆是廖长柏的门生。
而伍世青与廖长柏,此前只打过一次交道。
一年前,伍世青追沈茹欣追得正起劲的时候,有一次在英德的门口等沈茹欣下班,廖长柏走过来拱手自我介绍一番,待伍世青回礼后说:“五爷青年才俊,不可多得,但私以为男女之间还是要两厢情愿方才和美长久。”
这是让伍世青不要纠缠沈茹欣的意思,伍世青虽然对文人皆敬重,但也不乐意被人说教,顿时冷了脸,对廖长柏这话也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然而如今回想,倒是觉得廖长柏说的没错,若是当时听了廖长柏的话,也可少浪费些时候,少丢些脸面。
伍世青如今在大上海权势惊人,便是廖长柏这般清高的人物见了,即便不至于如杜克明一般直言奉承,但也要拱手先道一声:“五爷好。”
“廖先生客气。”伍世青到底不敢在廖长柏面前托大,自是拱手回礼。
思及廖长柏之前曾出言规劝他不要纠缠沈茹欣,如今又正好被廖长柏撞见他与沈茹欣一起说话,伍世青不愿被误会,接着便说道:“冒昧,我是为家里孩子读书的事,来寻费先生的。”
伍世青所思倒是不错,原本廖长柏还真的以为伍世青这个流氓大亨过了一年忽然想起来耍无赖了,过来纠缠沈茹欣,故远远的赶过来,欲为沈茹欣解围,这会儿听伍世青竟是想送孩子到学校来读书,难免露出意外的神色,然而既然是想送孩子来英德读书,而廖长柏又是校长,听到了若是不多问几句倒是反而失礼。
“此前倒是未听说过你家中有正是读书年纪的孩子。”廖长柏道:“为何早前开学时未来报名,这般完了才来?”
廖长柏是校长,怀瑾若是要进英德读书,是一定要廖长柏点头的,若是惹得廖长柏不喜,怀瑾这书怕是读不成,伍世青不敢怠慢,赶紧道:“是一位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您也知我是什么出身,打小家里父母就没了,我连亲戚都没记齐整,早前与那家一直失了联系,前不久着孩子她娘因病没了,家里没了亲眷,万般无奈才来投奔我。也是苦命的孩子,此前在家也是念过书的,只是乡下地方,没有读过正经的新式学校,但您知我向来是最响应政府号召的,既然到我这儿来了,我总不至于让孩子失学,故求到费先生门上,想来您这儿插班。”
前些年战乱频频,如今北边儿也没安定,伍世青说的这种情况也不少见,廖长柏听了点头,道:“五爷您仁义。”接着便问:“孩子在家都读过什么书?”
“先生您是知道我的,也就堪堪识得几个大字,她读过什么书便是说给我听我也听不懂,我也只知道她打小从会走路便开始读书了。”伍世青说着将手里的记事本翻开递给廖长柏,道:“费先生也知我什么都不懂,交给我一篇洋文信,让我带回家给她译了。这不孩子译完了,我正准备拿去给费先生瞧瞧。”
待到廖长柏接了记事本,伍世青又拿出费允文写的那封洋文信,让水生将信在廖长柏面前展开,以便廖长柏对比查阅。然而没等水生讲费允文的英文信展开,却见廖长柏拿着那写着译文的记事本,眼睛一亮,露出赞赏的神色,道了一声:“这字倒是如今的少年学子里难得一见的好字。”
然后,廖长柏抬头便道:“我观这字里透着娟秀之气,府上这位亲戚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