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里的几名宗师也都在场,杨雄戟站得最近,拄着长戟,眉头微皱。稍远处,又有许多附近营盘的兵将冷冷旁观。
阿嵬昂扬前行,委实不客气地自后方将紫燕骝挤到了一旁。
这紫燕骝亦非凡种,虽是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跌出几步,却很快就反应过来,前蹄轻扬,一个蹦跳止住身躯,短促而低沉地嘶鸣一声,回身就要踢打撕咬。
阿嵬鼻中喷出两道白烟,只一甩脖子,紫燕骝便被倒撞而回,退了两步犹不能止,干脆就地打了个滚方才挣扎着狼狈站定,原本油亮的毛皮上沾了不少的尘土,终于不敢造次。
刘屠狗安坐在银马背上,朝前方看了一眼,见寨门从外面上了锁,随即侧头俯视哥舒东煌,见他衣袍整洁、一脸平静,混没有半点愤怒伤心的意思,心知有异,便好奇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满场寂静,唯有这一句问话回荡,更显压抑。
杨雄戟迈步上前,冷笑着瞥了一声不吭的哥舒东煌一眼,旁若无人地大声道:“先是下毒,接着就放火,又有北军大营的人奉了天子的旨意过来,将营寨团团围住,见有没死的想往外冲的就乱箭射杀,死得差不多了就进去挨个补刀了账,这才刚锁上门走人没多久。自始至终,这位姓哥舒的爷们儿就直挺挺地杵在这儿,眼睁睁地干看着!”
他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对哥舒东煌的鄙夷之意,只是在看向营寨内的戎人尸体时,却又露出几分畅快神色,嘿了一声道:“死得倒是真爽利,也省得整日在俺眼前晃来晃去地碍眼!”
刘屠狗洒然一笑,杨雄戟之所以从军,便是不想让当年戎人进犯、数十万周人于南奔途中死伤殆尽的惨事重演,对哥舒东煌手底下的戎骑自然不待见,只是不知,他此刻是厌恶戎人多一些,还是厌恶坐视部下被屠戮的哥舒东煌多一些?
“这可奇了,我先前还当是什么人活腻歪了,竟敢惹到诏狱头上。哥舒啊,你说天子既然允了镇狱侯把你这一千戎骑招进京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我手下有个董迪郎,家里头管着朔方越骑卫,其中兵卒也多是心向大周的戎狄之人,也没见天子如何猜忌不喜啊?”
哥舒东煌哼了一声,看样子仍是不打算搭理刘二爷。
刘屠狗笑眯眯地轻声道:“别跟你这坐骑一般,非得挨了揍吃了亏才知道服软。”
哥舒东煌面容不变,被刘屠狗破掉神将御魔图时遭创的右手却微不可察地一颤,他斜睨了刘屠狗一眼,冷笑道:“两次比斗你赢了不假,可也别以为就能随意拿捏我了,你可还不是神通呢。不过想必你也是个有来历的,当知你我既是自北地应诏,将来多半是要留在中原乃至南边儿看家护院、拔除杂草的,倘若朝廷要在西北用兵,只怕是没份儿的,岂非眼睁睁与不世之功失之交臂?如此我何日才能封侯?”
他转身迈步,隔空挥袖将紫燕骝身上尘土拂去,又拍了拍它的脖颈以示安抚。
“我这一千戎人精骑出自金帐单于麾下,非是越骑卫中那些归化的戎狄可比,放到南方去折腾周人尚可,带到西北参与灭戎那就是个笑话,既挡了我的路,自当剪除!”
“哦?好硬的心肠!”
刘屠狗闻言啧啧赞叹:“你这买卖硬是做得,先拿一个女人跟金帐单于换了一千精骑,却不知如今又拿这一千精骑跟天子换了啥?”
哥舒东煌立刻沉下脸来,翻身上马,毫不留恋地掉转马头,径直往北去了。
杨雄戟朝哥舒东煌的背影呸了一口:“听说是因离间白戎三大王帐、挑动戎狄争斗有功,智勇皆备,特旨拔擢,自诏狱调入禁军,升授北垒副将、都统衔,虽暂时没给一兵一卒,却得了个什么参赞腾、甘、凉、并四州平戎事的差事,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
刘屠狗点点头:“呦,官儿升得挺快,这厮果决狠辣,是个人物,只跟咱们不是一路,早走早好,天子让他去祸害戎人,也算是知人善任。”
杨雄戟迟疑道:“二哥,朝廷真要对白戎用兵?若是真像那厮所言,咱们黑鸦岂不是成了看客?”
刘屠狗失笑道:“急什么,即便要西征白戎,怎么不得筹备个一年半载的,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打起来的?更何况……”
他想到今日所见所闻,摇了摇头:“嗨!到时如何,还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