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天生了浑身反骨,叛逆至极,偏不想顺了这尊佛的意。
谁让那罗耶什么都肯答应他、成全他。
谁让那罗耶竟敢想要消他的魔性,还说但愿送他一轮明月。
谁让他是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怎可乖乖听佛的话?
……
这是明敲明打的博弈。
一方步步紧逼,一方节节败退。
他们对视,他们接吻,他们云雨,并非出于情爱,佛与魔,本就没有情爱。
一进一退,一烈一柔,一狠一慈,他们做的所有事情,更像是一种拉扯。
那罗耶知道伏?叛逆,所以从不逆他而为。伏?有欲求,他便满足他,伏?常索要,他便都予他。那罗耶对伏?成全到底,就是让他明白他所要的一切终究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在满足欲求的尽头,依旧是痛苦,依旧是空虚,永远无法解脱,就像他在大罗所感受到的那样。
可是,那罗耶越是从容大方地给,伏?就越是明目张胆地要,要得越来越贪,越来越过分。他要要到那罗耶给不了为止,他要证明那罗耶是错的,证明这样做对他没有用处,证明任何人都休想改变他,证明等他要完一切后,依然会潇洒地离去,依然故我。
至于这一年初夏,菩提树究竟为何开花,伏?不知道,他没细想过,只是在窗前看到白色的花时,将它描了下来,心中想到,菩提确实是很美的。
……
伏?的金眸炯然,眼芒赤裸,欲念炽盛,直勾勾地盯着那罗耶。
“在凡尘,我见多了众生如何朝你跪拜,他们捻土为香、满怀虔诚,争先恐后地向你报上我的名讳,声泪俱下地将我赤淋淋的罪行向你阐述,他们希望你能审我,判我,罚我,希望我日后在地狱里永不超生。”
“想来你也早早知我名讳、晓我恶行,可是你没按众生期盼的那样做,反倒救我,让我,顺我,成全我。”他的话一顿,道,“你难道就不怕众生对他们所信任的佛感到失望?”
“你难道不怕跌下莲台,千万座鎏金佛像皆被砸毁,庙宇被焚,陷入末法时代,世人从此再不信你,抛弃你,唾骂你,而你自己也陷进泥潭、再不成佛?”
“今天,我向你承认这一切,我有悔,知悔,觉悔,不该贪心不足,不该自视甚高,可是,你又该拿什么来渡我?”
伏?有悔、知悔、承认悔,到了最后一步回头见岸,他却依然风魔九伯、决不回头。反观先后救了他两次性命的那罗耶,失了佛心,破了金身,没了清净,不知还算不算作一个佛。
佛魔相遇,伏?自觉胜了。
禅窟外的水声哗哗,震耳欲聋。
伏?靠近那罗耶,又问:“那罗耶,你还能渡我吗?”
那罗耶看着伏?,最终还是沉默了。
伏?打量着他的唇,忽而垂首,徐缓地覆了上去。
他亵佛的举止如此熟练,当中有狂妄、有挑衅、有轻佻,但在种种情绪之下,还有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虔诚。
……
天边的夕阳彻底落下来了。
耆阇崛山也黑了下来。
孤高的圆月淹没在苍茫云海间,翻滚似海的云翳也是黑的,一寸寸地蚕食掉了圆月的光。
耆阇崛山,似乎万籁俱寂。
在重峦叠嶂的漆黑之中,寒鸦在深山之处哀啼,困兽在荒僻角落里发出弱小的悲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