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后，乔鹿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真的很烂？”
江祁沉默不语的看着她。
乔鹿：“……哦。”
行叭，那她以后还是少玩点尬的。
她正琢磨着，副驾驶的人又重复了一遍，“手。”
乔鹿觉得，江祁估计是为了避免她梅开二度又玩烂梗，才只说了一个字，她心里啧啧吐槽他越来越无趣，手却老老实实的伸了出去，眯着杏眼，“干嘛？”
这句多少带了点气，不过不多，也就一点点，气江祁无趣不接梗不接话而已。
结果很快，乔鹿这一点点气也烟消云散了。
江祁握住了她的右手手腕，从大衣口袋里掏了一个盒子出来，单手打开后，把里面的东西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是那只两年前没送出去，昨晚还出现在她梦里碎的四分五裂的翡翠玉镯。
乔鹿怔怔的看着手腕上的镯子。
有她拇指粗的冰种飘蓝花，白玉镯上漂浮着一丝一缕或是一点一滴的青色，像是有墨水滴入了清澈见底的水中，飘散晕染，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冰种在翡翠里价位算是中等，乔鹿记得这只镯子江祁在两年前送她之前就拿出去保养过，她当时看到了，还觉得挺漂亮的，不过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是乔家的大小姐，从小到大都在华光珠宝的世界里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当时也没问什么，反倒是江祁主动告诉了她那只手镯的来历，那也是江祁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养父母...
江祁很少会谈及自己的养父母，外人见状，便以为江祁将他十七岁之前的人生当做了耻辱，所以才不愿意提他被江家找回来之前的事，于是，那些闲得蛋疼的人总是擅于脑补出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来。
比如他们一致认为，那对夫妻肯定对江祁很苛责，说不定还会对江祁动辄打骂，江祁实在是太可怜了。
又比如，他们觉得江祁一个乡下长大的孩子，江家哪怕接回来了，肯定也亲热不起来，毕竟豪门跟乡下人之间有厚壁，江祁一个乡下来的孩子，肯定眼皮子浅见识短，比不上江家长子大气。
再比如，他们认为江祁的养父母利欲熏心，把江祁送回来就是知道了江祁的身世，想向江家索取巨额报酬，听说江家一直都在接济这对夫妻。
他们同情江祁，同情江家父母，斥责江祁养父母不要脸，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正义的那一方，如此轻而易举的就站在江祁的角度，为江祁发声，从不过问江祁到底愿不愿意，也从不在意真相到底是如何，也从不关心，他们口中的那对夫妻，其实只剩下了丈夫。
江祁跟乔鹿说，养母在他七岁那年外出打工的时候，被坍塌的高架压在了下面，人送去医院的路上就没了，等他跟腿脚不便的养父一起赶去县城的医院时，看到的就只有一具冰凉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事江祁并没有细说，只是告诉乔鹿，养母在他七岁时死了，办完丧事后，他跟养父就问那家公司索要了赔偿，之后用那笔赔偿跟养父一起过日子。
江祁并没有提到，那家公司的老总是打心底里看不上他们这样穷酸人家，还嫌弃他养母出了那事，污染了他那块新买来的地皮，那笔钱要的并不容易。
养父早年腿就受了伤，那时候乡下医疗也不发达，导致养父落下了跛脚的毛病，外面那些招工的，嫌弃他腿脚不麻利，十次里面九次都会退工，到最后就变成了养父在家做做木匠的活，养母去外面打工，一家三口倒也过的挺好，至少没后来那些在背地里议论江祁在乡下肯定吃糠咽菜的那么艰难。直到养母去世，养父受了打击，一夜间生出了许多白头发，那时候，年仅七岁的江祁，忽然就觉得，他应该要变得更强大一点，他也必须要变得强大。
于是，在别的小孩儿都爱玩的年龄，他发愤图强，书读的比别人用功百倍，也会抽闲帮班上的学生做作业赚几块钱，赚来的钱都攒着，积少成多，江祁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钱有多重要，哪怕是几块钱，他也全部放存钱罐里，他想，以后肯定会有用得到的地方。只是他没想到，那只粉色的小猪，还不等他成年，就要被砸开。
江祁十六岁的时候，养父查出了肺癌，已经到晚期了，化疗费很烧钱，江祁从七岁攒到十六岁，帮别人写作业，周末小镇上看网吧，后面会打游戏后又去当代打，零零散散加起来居然也有近万元，可这些钱，也就只够两次化疗药的钱，当初那家公司赔的钱，也在养父化疗的时候花了个差不多，江祁萌生了退学去打工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刚实践一天，就被养父从外面拎了回来一顿揍，那大概是江祁第一次挨揍，从三岁时从人贩子手底下逃出来被老两口捡到，江祁一直都很乖很懂事，从不让人操心，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也会冲动的说出要退学去赚钱这种话。
养父差点没被气晕过去，逮着臭小子又是一顿胖揍，揍完了第二天把人拎去学校，还威胁他要是再敢逃学，就打断他的腿。
那时候江祁刚读高一，考的是他们那座城市最好的一所学校，把江祁拎去学校的那天，看着自己养了十多年的臭小子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都要比别的孩子好看，学习还要比别的孩子好，养父别提有多骄傲了，只是骄傲着骄傲着，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忽然就流下了眼泪，这么好的孩子，他不应该被困在这一小片天地，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可是他穷，什么都不能给他。
而这时，本来被推进校门的江祁忽然折身跑到了他面前，平时总跟个小大人似的男孩，哭的比谁都凶，他吼道：“可是你怎么办？”男孩儿哽咽，“你还要看我去最好的大学，你说你还要看我娶媳妇，你难道要食言吗？！”
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一时被堵的说不出话，他可以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告诉男孩他没事的，就是个小病，但江祁多聪明啊，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那天，养父什么也没说，就只是踹了江祁一脚，把人踹回了学校，自己佝偻着身体，一瘸一拐的骑着电动三轮回了家，他也想多活几年，多替过世的老婆看看好山好水，想替老婆看着江祁有出息，想看江祁长大成人，想看江祁有一天跟他亲生父母能够团聚...
他也想啊，只是奈何，命运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
好在，他那些愿望里，总算也有一个实现了。
江祁十七岁那年，警方终于带着他亲生父母找上了门，怕江祁受委屈，养父从医院回来，先见了这对夫妻一面，活了大半辈子了，虽然一直在乡下，没有多大见识，但养父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他见这对年轻的夫妇面善，又在跟他们交谈之间，听得出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在找自己的孩子，言辞间的真切，养父能感受得到。
看着这对夫妻，养父笑了起来，也终于能有一件事让他放心了。
只是，他是能放心了，江祁这臭小子属实是不让人放心，见到亲生父母招呼也不打，完全当人家是陌生人。
其实也能理解，江祁被拐走那年才三岁，除了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又能记住多少事呢？
好在，江家夫妻也没因为江祁不叫他们就强迫什么，见到孩子后两口子就哭成了泪人，也不着急让孩子叫他们，更不着急让孩子现在就跟他们走，他们也看出养父这边的困境，私下出了一笔钱想要给他转去国内最好的医院，养父本来不愿意接受这些，但江祁却开口了。
从跟亲生父母见面后就没开口的孩子，忽然就说：“什么时候出发？真的是最好的医院？”
江家夫妻又要哭了，点着头保证。
养父在身后拉了拉江祁，江祁却倔强道：“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你接受就是了。”
养父乐呵了。
只是，养父的身体确实不太好了，去年一整年的时间，化疗做的断断续续，拖的久了，身体已经油尽灯枯，转到大医院没多久，就过世了。
闭眼的那一天，养父跟江祁说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