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考成法能够成功,那也只是一时的,张居正能靠自己的能力推进一时,后人却不可能如他一般,这就是人亡政息的道理。
但这话柳贺却
不好当着张居正的面说。
“你嘴上说着激进,可我观你改后的条文,有些地方似是比我更激进。”张居正将一沓文册丢在桌上,“这段时日我一直在琢磨你写的条文。”
“我明白你的意思。”
到这时,张居正的语气逐渐恢复了平静:“但泽远,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如今的大明仍是一番繁花似锦之象,但这是在北京城,天子脚下,前些日子密云地震,不少百姓丧命,也有不少人家流离失所。”张居正道,“你出身江南,或许看不到这些,但你若是去陕西,去河南,去山东看看,老百姓的日子是如何过的。”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苦读诗书十年方才来到京城,也不想这一生便庸碌度过吧?”
柳贺沉默了半晌,道:“下官觉得,或许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本官却是片刻也不愿等了。”
柳贺交的完善考成法的条文张居正都一一看了,他不仅看到了条文,也看到了柳贺对考成法的理解。
张居正心知,考成法一旦推出,朝中官员必然支持者少反对者多,柳贺写了数十条完善之法,似乎都是对考成法的反驳。
但张居正却敏锐地察觉到,柳贺所反对的,似乎并不是考成法。
隆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中,第一名状元柳贺的文章虽是张居正在会试中取的,但他对柳贺殿试中写礼法的策问并不喜欢,之后柳贺入了翰林院,张居正又嫌他性子过于温和。
当官性格温和倒不是坏事,但这种脾气其实更适合做学问,或是去国子监、礼部这等地方同礼法规矩打交道,脾气太直太急不行,锐气太足容易戳伤他人,可太温吞的话又接近于钝了。
而第二名张元忭有些理想主义,第三名邓以赞性子又与柳贺相仿,反倒是庶吉士中有几位的脾气颇对张居正的胃口。
然而,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张居正发现,柳贺并不是迟钝,只是如他的文章一般,有些秀于内罢了。
他所补充的考成法的条文,有一些可谓火候老道,纵是张居正也未曾想到。
而柳贺所顾虑的,也是张居正曾经想过的。
历朝历代的改革者,谁又曾有过好下场?
就以年代最近的王安石为例,王安石填平后湖的事至今仍被金陵城的百姓骂,填湖本是为了还田,可一旦改革被认定为失败,任何一项决策都会招致埋怨,即便决策的出发点是好的。
……
张居正只与柳贺说了几句肺腑之言,见柳贺并无投身他的改革的想法,张居正自然也不再多言了。
他已是内阁次辅,在这大明朝众臣中,位于他之上的也仅一个高拱罢了,他其实不必对柳贺一个小小修撰假以辞色。
“老爷何须与他多言?”张府管家替张居正披上大氅,“这状元郎似乎有些油盐不进的样子。”
张府管家人称游七,如今在京中已经很是有名,张府上下有许多事务都由他完成,他虽只是一介管家,却与朝中不少重臣关系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