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年容记事起学的是无上妙法,她跟着夫子学诗词歌赋。苏年容日日去武场操练,她连踏出家门的机会都没有。
她把苏暮当成了一个大家闺秀养,如果是在凡人堆里,柳千影做的不错。可这是个修仙世界,一个只会琴棋书画,不会法术的弱女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可问题是她压根不是柳千影的孩子。从旁人角度来讲,柳千影没弄死她这个外室女已经算客气了。
就是对苏暮本人来说,着实不好受。
学会悬丝傀儡后,苏暮就知道,她必须离开苏家。不管是想要变强,还是为了活命。再在苏家待下去,那对夫妻迟早会生疑。
相比逃跑,苏暮更想要一个温和的法子。柳千影的知识封锁的确起了作用,苏暮压根不知道修行者有什么手段可以追踪人,万一她跑路被苏池正逮回来,下场可想而知。
而司徒修就是那个温和的法子。
相貌和伪装的性情帮助苏暮在柳千影眼皮子活了下来,如今这两者同样在司徒修那博得了好感。
对于修行者来说,有什么能比一个善良懂事,又无法修炼的少女还要可怜吗?
病愈后的几天,苏暮再次见到了司徒修。深秋天气让苏暮早早换上了冬装,借着手炉的暖意才不再那么怕冷。
没有灵息后,苏暮修行困难,又为了避免被发现,体内很少留下灵光。大部分都给予了傀儡,这导致苏暮身体虚弱,看起来就是个凡人。
虽然时不时生病,但体弱也保护了苏暮。修行者大多体魄健壮,惯性思维加之过往种种让柳千影不会再去怀疑苏暮。
这其中也包括了司徒修。
虚浮的步伐踏碎一地枯叶,凌乱的气息以致司徒修第一时间发现了苏暮。不过故意躲藏的身影和笨拙的屏息敛声让司徒修顺水推舟,等着苏暮制造的小惊喜。
又或者是惊吓。
从树丛扑出的她脸上戴了一个恶鬼面具,张牙舞爪看不出半分凶恶,反倒把司徒修逗笑了。
司徒修发笑,苏暮便不开心了。她摘下面具抱怨着,“不好玩,下次不好玩了。”
司徒修握拳抵唇,大抵是看出她真不高兴,便夸了一句,“还是有意思的,叫人眼前一亮。”
苏暮却不吃他这套,坐下来不知和谁生气,“修哥哥见的世面多,自然看不上我这点小伎俩。”
以往都是苏暮顺着他说话,今天主次颠倒,该哄人的司徒修无话。苏暮干坐了会,发起脾气来,说要回去了。
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哪次苏暮不是依依不舍。今日苏暮突然说先离,叫司徒修措手不及。他主动挽留苏暮,开口道,“是我做错了吗?那我向你道歉。”
这干脆利落的道歉叫苏暮瞪大了眼睛,她捧着手炉好一会儿才说,“和修哥哥无关,是我自己的事。”
苏暮垂着脑袋,左眼的异常透不进半点光。她的气息凌乱绵软,苍白的脸庞更是没有半点血色。她说,“等过了年,弟弟就要去太玄书院了。”
司徒修是知道太玄书院的,这世家弟子必去的书院,一些人不以为然。而另外一些人苦苦求索,至于苏暮……
“我很羡慕弟弟。”苏暮嘴角的笑过于勉强,“可以学法,可以出远门,看尽山河天下。而我,再过上几年,可能就要被夫人安排嫁人了。”
司徒修心中莫名被拉扯,喉间泛上苦涩,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道不出。
“听侍女姐姐们说,仙女姐姐是不受束缚的,她们想嫁人便嫁人,不嫁便不嫁。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暮停下话来,双眼泛红,腮边滑落一滴泪水,她急忙将多余的眼泪擦去,笑着和司徒修说。
“毕竟凡人和仙女有别,是我妄想了。”
司徒修低声道,“你不是。”
苏暮似乎没听见司徒修的话,自言自语着,“我的运气已经很好了,能遇到修哥哥,有幸见识仙家之物。比起一般人来,我幸运了很多。”
“修哥哥你知道画皮之术吗,弟弟生辰宴时候我就会披上它,爹爹的画技可厉害了,披上去就跟仙人一样。我这也算成了仙吧?”
苏暮说着泪水又落下,她伸手去擦,偏偏越擦越多,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见此苏暮慌张戴上恶鬼面具,想要掩盖自己的悲伤。不想司徒修伸手拦过她,对她说,“想哭就哭吧。”
这话打破了最后的坚强,她再也忍不住,靠在司徒修肩上大哭起来。
“为什么,都是爹爹的孩子,他能修炼,我却不能。”
“我讨厌弟弟,我讨厌爹爹,我讨厌苏家所有人。”
……
这一日司徒修待了许久,直至黄昏才离去。身后黑影一路缀行,到司徒家才没了踪影。
中堂内老夫人独坐良久,侍女本欲掌灯,却被老夫人制止。她隐匿于黑暗中,直至檐下翻起黑影,枯瘦的手才挪了一寸,用嘶哑的声音询问,“他又去了?”
黑影幻化的人跪在老夫人面前,报着近日司徒修种种,“回老夫人的话,公子去见了苏家长女,刚刚归来。”
闻言她发出一声冷哼,眼中的情绪尽数被吞并,只剩两句话,“好,好得很啊。”
“不过……”黑影顿了顿,补充道,“那苏家长女似乎无法修炼。”
“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苏暮是个凡人,这对老夫人来说,是个意外的消息。她虽知苏家种种,但秘闻之所以是秘闻,就是极少被知晓。
待将细处一一问来,黑暗中的老夫人忽然笑起来,意味不明道,“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