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萧令璟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故事,姑娘就听进去一个鱼。

他看着姑娘鼻尖上的一小撮灰,又想到她昨夜狼吞虎咽吃鱼的模样,忍不住低下头闷闷笑了一下。

萧令璟笑的时候,右颊上会露出一弯梨涡,嗓音也因此沙沙黏黏的,他小声呢喃,说了一句“小花猫。”

他说得轻,但洞内很安静。

夜宁只愣了一瞬,脸上就腾起大片红云,他跺跺脚,转身跑到木盆边抄水洗脸。

萧令璟这才挪动到床边,拢起地上的木藤来编——鱼篓有许多种形状,他一边回想孔雀河中鱼的大小,一边翻动指尖,很快就搭出了一个六棱边的底架,他捏住中心木藤交错的地方,俯身勾起一条草绳来。

绳藤穿梭,不一会儿,就有了篓的雏形。

夜宁洗好脸,用巾帕蹭干净后,才哒哒凑过来,他搬了凳子趴到床边,伸长脖子、认真地看萧令璟手中的东西——这就是……鱼篓?

他眨巴眨巴眼睛:可是,鱼钩又要挂在哪里?这样一个圆圆的盘子就能捉到好多好多鱼?

他满腹疑惑,眼睛瞪得老大。

倒是萧令璟在翻草绳的间隙里,用眼角余光瞥见了趴着的小姑娘,姑娘卷曲的金发没有包头纱、蓬松地散在脑后,一双异色的眼瞳睁得大大的:蓝色那只若星汉灿烂的静谧深夜,绿色那只又像藏在沙海中的璀璨宝石。

神秘,又迷人。

萧令璟收回目光,低头就发现自己编错两节:“……”

好在夜宁并不懂这些,他只是托着双腮,认认真真盯着他手中的藤。

两人默默无言,倒是在雨停时,得了大小两个藤编倒须篓:圆胖的篓身编得整整齐齐,两肩上还用草绳绕了两只弯而圆的提手——方便携带与固定,最上端的封口较窄,只有碗口粗,但能方便孔雀河中所有鱼通行。

夜宁呆呆地看着眼前两个精致的小笼子,有些难以相信——它们之前还只是一团被塞在角落的破藤子。

他看向萧令璟:在、变戏法?

萧令璟没看懂他眼中的惊艳,只觉趴在床边探头探脑的小姑娘实在可爱,他捏紧鱼篓,忍下那股想揉揉蓬松金发的冲动,只道:“许久没编,有些手生,形状不大好,要是有竹篾……”

他顿了一下,想到戈壁滩上没竹子,便改口道:“要是有更软的材料,我还能做的更好些。”

这一手编鱼篓的功夫,是外祖父手把手教他的,老爷子嘴上骂着萧令璟不学无术,捏着他的手翻竹篾时,却一点儿没藏私。

后来老人家驾鹤西去,出殡那日,他挣脱了娘亲牵他的手,偷偷将自己编得歪歪扭扭的蝈蝈笼放进棺木里。

那一年,大宅的丧幡未撤,他的几个舅舅就穿着缌麻服分起田产,灵堂上的明烛摇摇曳曳,萧令璟跪在他娘身后,看着那些嗓门洪亮的男人,只觉像阎罗殿上面目可憎的恶鬼。

后来,他就长大了,成了当今圣上的伴读,也成了朝廷正五品的肃北将军。

江南的家书一封封往北地送,萧令璟却只记得,老爷子那个被他们填平的鱼塘,以及变成不知什么商铺的菜园子。

萧令璟捏捏眉心,只觉自己是伤重、离开战场久了,才会总去想这些小时候的事。

他摇摇头,稍微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脖子——突厥未平、天下不定,朝中主战、主和吵个不停,他还远远没到解甲归田的那一天。

萧令璟将两个鱼篓递给夜宁,“幸不辱命。”

夜宁接过去,拿着两个鱼篓上下颠倒翻翻看看,最后还是牵起萧令璟手,轻轻晃了晃:一起去!

萧令璟一抖,掌心渗出不少汗,他吞了口唾沫,推辞道:“在下衣不蔽体,实在……”

听见这个,夜宁多少有些心虚。

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新取出一床薄毯,两边对折中间用小刀挖个口子,将萧令璟的脑袋套进去,两边垂下的衣摆裹紧,中间系上他拆下来的克拉比做腰带,就能制成一件简单的新衣。

正好,他们波斯历史上也穿过类似造型的托加宽衣。

夜宁满意地拍拍手,萧令璟却捂着脸、恨不得钻进岩石缝里——姑娘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时间,自己利索地抽了绒毯,就来探手掀他的被子。

萧令璟惊呼一声、吓得不轻,想遮上面又想挡下面,手忙脚乱间,就被姑娘裹上了衣襟。

恩公姑娘神色自若,他的一张脸却涨成了猪肝色。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的反应,夜宁疑惑地绕到他面前,见他满脸通红,也吓了一跳。

现下萧令璟站着,夜宁踮起脚尖也凑不到他的额头,便只能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正在发愣的萧令璟被他一碰,脸上又是红白一阵,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发热。”

夜宁点点头,又用眼神催他一起走,甚至还贴心地问他,是不是怕摔跤?

萧令璟才说了一个“我”,夜宁就身体力行地凑过来,挽住他手臂:我可以扶着你走!

“……”他不成了。

没因高热烧死,也多半要被这姑娘的热情活活烫死。

萧令璟在心中暗骂自己几道后,才轻咳一声正了正色,让姑娘带上一把米。

米?夜宁眨眨眼睛。

萧令璟比划了一下,指着鱼篓底部道:“或者小虫子、米糠、糗饵什么的也行,用来放在这里当诱饵的。”

哦。夜宁点点头,明白了:原来小笼子是个陷阱。

他走到装米的小瓮边,伸手进去捏了一把米粒,就那么握着拳来找萧令璟。

萧令璟莞尔——红岩山陡峭,这姑娘难道就要这样捏着小拳头下山?

最后,萧令璟找来一小块碎布,将米粒和剩下没吃完的糗饵一道打包,用草绳捆成小方块、系在腰上。

夜宁看着那脏兮兮的小布包,在他腰间那块漂亮的玉佩上蹭出一块脏污,皱了皱眉,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