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喜欢到即便没有吃的玩的、没有故事鱼篓,时光斗转、远隔千山:他也依旧想他。

……

萧令璟醒来时,天光暗淡、月色凄凄。

临时扎起的帐篷外:篝火辟啵,夜鸮泣啼。

即便是前来迎亲,肃北军扎起的帐篷依旧整齐,营中安安静静、万籁俱寂,只能听见戈壁滩上刮过的阵阵风声、看见一望无垠的沙丘在夜中变成了望不到边的墨色。

宋青在距他床铺不远处的火塘旁:眼下乌青、满脸青茬,就那么坐着睡着了。

萧令璟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蹑手蹑脚起身,将一条薄被盖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动作很轻,可宋青浅眠,还是一下就被吵醒。

“……阿璟?”

萧令璟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薄被系在宋青的肩上,然后一屁|股坐到了火塘对面,默默往火塘中添了两块炭:“……让宋叔费心了。”

宋青揪着薄被,看萧令璟那颓然的模样,想劝,萧令璟却先竖起手掌,示意他先别说话。

火光映照在萧令璟憔悴而苍白的脸上,他双眸僵直地盯着摇晃的火舌看了半晌后,终于深吸一口气,道:“叔,我想带阿宁回家。”

宋青愣了一下,而后皱眉,“您……还要去挖啊?”

刚才的地动不小,乐班班主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这样频繁的地动在沙漠中并不常见,说不定还会有山崩或黑沙暴出现,若像之前那般引发地下流沙的移动……

萧令璟的目光却很坚定:“我答应过,会带她回家。”

宋青张了张口,他知道自己劝萧令璟不住,本想拿出他找到的那条金色绸缎,又怕萧令璟看见后再发疯,犹犹豫豫间,萧令璟已抚掌起身往外走去。

“诶——?!”宋青忙追出去。

帐外,萧令璟自牵了马、燃了火把,准备再探那一片黄沙。

宋青不再犹豫,忙取出那块金色的绸缎递给他:“少夫人或许还活着的……”

那金色的绸缎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萧令璟接过来,只看那圆胖的汉字,眼睛就往下弯了弯——确实是姑娘手迹,旁人也写不出这样圆扁可爱的字体。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上面的三个汉字,仿佛透过这卷柔软的金色绸缎,就能看见穿着蓝色长裙从屋中蹬蹬跑出的那个小姑娘——红着脸、将漂亮的锡制小刀塞进他手里。

那时候,她也叫他璟哥。

萧令璟捏着金色的绸缎,眼中终于染上了一点笑意:“宋叔你在哪儿找到这个的?”

宋青便给他解释了一通。

“既如此,”萧令璟点点头,“我更要再回去看看了。”

这金色的绸缎只是“留条”,下面定然还有其他要给他的东西。萧令璟打起精神,不顾宋青劝阻,再次打马返回那片黄沙。宋青实在无法,找人连夜寻了铁锹,带着士兵们跟上去帮忙。

只是,他们的运气似乎耗尽了——

连夜的地动让掩埋在黄沙下的许多东西都发生了移位,原本找到房梁碎片的地方,现在往下数丈也只余黄沙。即便扩大了挖凿的范围,也只翻出来:干枯的水荇、枉死的斑鱼和断裂的木筏。

时间一天天过去,即便给了两倍、三倍的酬劳,乐班和轿夫也不愿再等。

宋青无奈,只能命一队骑兵先送他们回武威郡。

而萧令璟守在这片曾经的绿洲上,又寻了数十日,他翻到了烛台、寻着的铁胆墨,却也摸到了来自突厥的圆头弯刀、撕碎的黑色甲胄;他找到了只剩一半的耳锅、也摸到了用来装药的长颈胆瓶。

却没能……再找到姑娘的任何东西。

沙丘上下过雨又起过风,间错有过两次地动。

萧令璟从立冬守到了小雪,沙丘附近都刮起了寒冷的西北风。士兵们没带冬衣,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萧令璟自己依旧是披着那套正红色喜服,他像觉不着冷似的,直坐在那一滩木屋残骸边,红了鼻头。

士兵们想劝,却不敢开口。

宋青开口数次,却都不当用。

眼看天将降雪,宋青搓了搓手,在士兵的期盼中起身,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去劝劝。结果他才一动,那边坐着的萧令璟就像脑后长了眼似的,主动叫了他一声“宋叔”。

“少将军?”

“让……兄弟们都先回去吧,”萧令璟的声音很稳,“却要劳您,帮我往附近买个描金的白玉坛子来。”

“白玉……坛子?”

萧令璟回头,在摇曳的火光中浅浅笑了一下,他削瘦不少、本来贴身的衣服这会儿却随着他的动作露出好大一截领口,他下巴上的胡茬很密,人看上去有些颓废,一双墨色眼瞳却是前所未有的亮。

他伸出手,冲宋青比划了一下:“要这么高、这么大的,漂亮点儿、好看点儿,上面要是能描着合欢鲤鱼纹就最好了,哦对——还要带盖子,圆的尖的都可以。”

“……”宋青看着他。

萧令璟却已收回目光,转头,依旧安静地看着面前的沙丘,他高束的长发被夜风扬起,红色发带起起落落。

宋青右手握拳,紧紧地将手抵在了胸口:

——这哪是白玉坛子,分明就是……骨灰罐子。

……

乾明乾明冬,驻扎在武威郡的肃北军,终于盼来了他们少将军的婚礼。

萧令璟胸前扎着大红色的绢花,披着他封正五品将军时的那套银甲,策毛色雪白的一匹照夜玉狮马,脚上踏着银线绣五彩祥云的墨色皂靴。在他身后不远,跟着的是八抬的花轿,轿上扎满了金凤彩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