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万?
五千万对于云家来说,就是大江大河洒洒水。
对于郁成明来说,只要不赌博,一辈子要想在村里活出个有头脸的人物,那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人的欲望无穷尽,今天敢要五千万,那便宜得来的钱就不会懂得珍惜,并且欲望的羽翼会越发饱满,后面会像是个无底洞,他会越来越贪。
贪得无厌,是郁成明的人格底色。
不然也不会让自家年收入不到十万的家庭,欠上五百万,然后逃之夭夭,让自家女儿去擦他屁股。
郁开站在门缝外,仔仔细细地听着里面交流。
她像是一物品,在自己养父拉扯长大的十九年来,养父郁成明竟对她没有一丝感情。
言谈之间,既没有关心她的病情,也不说第一时间来看看她。
而是在金钱权贵面前,好好把自己养女卖个好价钱。
而她呢,在今天之前,她一直认为父母是亲生父母,对他们有着依赖的感情。
发生什么事,总给他们商量,得来的却是毫无关怀的回应。
遇到什么困难,给她们打电话,结果就是让她不要在外惹是生非。
也是,当初她养父捡她,也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若当初养父母有自己孩子,且是个男孩,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说不定那个时候就饿死在马路上了。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但是如果一定要用金钱衡量,郁开早已经还给他了。
500万?要知道,郁成明从十八岁开始打工,打到六十岁,可能连200万都赚不到。
她替他还了赌债,治好了母亲的病,给郁复交了学费,保送他读完整个大学。
这就是她的回报。
至于其他。
把她卖了送到云家去当女儿,呵,可笑。
她纵然要回云家,那也同郁成明再无任何关系了。
房间内,郁成明坐在三人面前,翘着二郎腿,身穿深蓝色衬衫,黑色裤腿卷起,鞋子是黑色运动鞋,沾满了泥土。
花白头发、面朝黄土,背朝天。
他模样看上去比云沧海苍老了很多,不像是同一个年纪的人。
两手在云母面前比了比:“听我说,我养她不容易,寒冬十月给她洗衣服,两手都冻起了疮,你女儿又金贵,爱哭得很,一天要吃好多次饭,我家那人没奶水,又从其他地方借奶买奶粉来吃,难养得很。再说,你看我们村,哪个女儿不是十五六岁就悄悄同男娃子搅起,给人生娃做媳妇去了,你看我把郁开培养得,成了大明星!从小从不让男孩子接近她,她长那么好看,可不能被人骗了。我们农家人,挣几个粮食牲畜钱,一年到头得来的,全贴给她学费买衣服了,要不艺考还得靠两件漂亮衣衫呢,她还是最美艺考生!”
云母听了,感激涕零,连连点着头,她家孩子能被好心人捡起,盘活养这般大,已是不容易,别说现在郁成明要五千万,就是一个亿,她也得给。
郁成明看她比较动容,就逮着她说话:“云夫人,你想想,好不容易给她养大,她成大明星了,一年能赚不少钱,我作为她养父,她若没回你们家,自然是少不了给我孝敬,如今你们突然杀出来,因为一点血缘关系就要把成果拿回去,那肯定要不得哦。”
“五千万,已经不多了。”
是不多,但云沧海是生意人,他理性,这个价格,是作为一个农家人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他转过身,没有答话。
云遇则同她父亲差不多,是个生意人,要说报答,是铁定的,五千万对于她家不多,让郁开回来不多,但是,郁成明说的话,难道都是真的?
她也不说话。
仅有云母,她哭答应:“可以,可以。”她去拉云沧海的手。
云沧海心一软,若是能圆夫人的梦,竟又觉得这个值钱了。
他拍拍她的肩:“既如此,就这么办吧。”
郁成明放下二郎腿,笑着站起:“那这就去办户口。”
呵,真是卖女一分钟都不想耽搁,郁开胸口积攒着一股气,光是听了他吹的牛就觉得有多可笑。
这下,她猛地推开门:“我不同意!”
四人朝她看来,纷纷惊讶看着她。
郁成明皱眉,上下打量着她,却又不敢说话。
云母上前拉着她:“小开,你怎么下床了。”
郁开瞥了一眼她,并未松开她的手,她看向郁成明:“爸,我现在还叫你一句爸,你就听着,首先,你刚刚说的那些,有几个字是真的?你养我是真,可你编的那些是真的吗?”
“冬天给我洗裙子?”
“是我四五岁时,还要在河边给你鞋子吧,我的学费,一直都是一个陌生的叔叔赞助的,读书成绩好,奖学金年年拿,关于家里的粮食牲畜钱,我那么小,就被你拖去下田种地,放牛,牛扯着我跑几座山,还有衣服,都是我能赚钱赚钱,地里挖野菜去卖,树上摘知鸟壳去卖,大些就去打寒暑假工,我有过完整的假期吗?是,我不奢求这些,你救了我命,但是你不能捏造事实,公然卖女。还有,你赌博欠下的五百万,母亲残疾的医疗费,都是我在出,对于你,对你们家人,我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如今,你想把我户口转出去,我转,但是我不转到任何一个人家里,我是我自己的户主,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此刻,云母猛瞪着眼睛,听着郁开口中说的,挖野菜,下田,放牛,她猛地吸一口气,胸口似千根针刺,扎入心肺里。
这下,她再也没忍住,疼得晕倒过去。
“妈!”
云遇连忙上前,搂着弱小的妈妈,将她打横抱起,送进急救室。
这架还没怎么吵,就被突然地意外打断。
一时混乱,解释的解释,怒斥的怒斥,郁开脸色苍白,紧跟着到了急救室的门口。
慧英自小是书香门第出生,是家中独女,自小知书达理,气质温婉漂亮,自大学与云沧海自由恋爱,便很快成了家。
云沧海有钱有权,年轻有为,忙里偷闲的时间,都会开车到学校接她。
别说是放牛、下田、挖野菜,就是洗碗水,她都没有碰过。
家世好嫁得好,养尊处优的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厄运。
直到弄丢了第二个女儿。
原来厄运不是不降临,只是降临在其他地方。
作为母亲,自己都没有吃过的苦,自家孩子却样样都替她吃了。
难过到胸闷,气短,一次又一次精神失常,她也从一个高门贵户大小姐到贵妇人,再到神经病人。
若不是找到了郁开,她想着,心那么痛,就那么去了算了。
终于醒来,她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她吸着氧气,觉得胸口舒畅多了,也没那么疼了。
迷糊的视线下,房间内,她看到了云遇、云沧海、还有郁开、柳月明。
她舍不得她,但听郁开的意思,似乎并不愿意回她家。
她朝云遇勾了勾手:“你过来。”
云遇往前走,蹲在她的床前:“妈,好些没?”
她点头:“我单独给你说话。”
其他人也都听见了。
柳月明搀着郁开,往外走了。
云沧海紧跟其后。
云遇关了门,再次回到床前蹲下。
慧英望着天花板,眼泪花闪闪:“你的妹妹,太苦了。”
说着,又要开始哭。
云遇拉着她的手,紧紧握着:“你别哭。”
“她.....她若不愿意回云家,你和你爸,别逼她,否则,我就去死。”
“妈!”
“说什么死不死的,她成年了,不愿意也就算了。”
“但是作为家人,她要是有困难,我定会帮助她。”
云遇说着,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