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学了些书本上明君的做派就真能当了明君?当皇帝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又哪来那么多的亡国之君?一年后蔡蛰不光没有练兵有成,还让万全都司上下军心涣散内斗不休,你又如何?那可是拱卫燕京的七所十一卫,一旦散了人心被都沁人抓住了可乘之机,你也不必与我换回来了,那亡国之君你自己当了去吧!”
被他这么说,沈时晴也没生气:
“陛下提醒的是,万全都司各处也要小心,我打算明年开春之后就从九镇守军中抽调三百精锐入京演武,那时正好也是班军入京的时候,可以让九镇精锐与各位所轮调操练的班军、京营各卫守军同场竞技一番。”
赵肃睿听得一阵悠然神往,他当年可没想到这个玩法,要是他坐在高台上看着,一高兴就往下撒一筐金豆子……回过神,他又是冷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九镇守军生出战意了?”
“陛下,难道九镇没有战意的真是守军么?”沈时晴面前的折子正是她让户部重新整理出的历年西北蛮族叩关对百姓烧杀劫掠的统计,死在他们屠刀下的百姓少则数百,多则上千,九镇边城一旦被攻破,蛮族都会在城外都会用尸体垒砌出“京观”,看着那些书于纸面的数字她都觉得气血翻涌,那些亲眼看着这一切的边军们真的会无动于衷么?比起那些出身九镇的军户边军,反而是各处守备将领更畏战才对,毕竟不打仗的话只要熬满了几年搜刮够了钱财就能往别处做官了,军功可不如小命重要。
沈时晴召边军入京,更想知道的就是他们在想什么,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办法像赵肃睿一样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跑去西北,就只能让他们来了。
赵肃睿冷哼了一声,只觉得沈三废这家伙异想天开。
当然,这么有趣的比武让他来主持那就是他英明神武文治武功了。
“沈三废,‘轻信’乃是为君者的大忌,古往今来没有几个当皇帝的没有被大臣骗过,只不过那些为君的不愿意把它们记在史书上罢了。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当皇帝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把让你不如意的都杀了,却不能让如意之事变多,你与那老匹夫不过说了几句话你就又是许他练兵又是要办演武,要是明年诸事不成,你丢的可是朕的脸。”
沈时晴在一处军报上画了个圈,又喝了一口“三分茶”,眼睛仍是没有离开军报上的计数,心里还在跟赵肃睿说着话:“多谢陛下提醒,陛下放心,我既不是皇家子弟,又不是名门之后天之骄女,自我父母去后,我百事难成其一,信错的人做错的事也不知凡几。错了就错了,一条路走不通,换条路接着走就是了。”
虽然竭尽所能地想要将事情做成,沈时晴却也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失败的打算,可以将全部心血投入其中,又已经不在乎失败,这是她在谢家深宅七年间磨砺出的性情。
就如同作画,从调色到选纸,从研墨到勾勒,她无一步不是尽心尽力,可要是画错之后整幅画都被毁掉,她也是能够坦然接受的,只是会继续调色继续选纸继续研墨继续勾勒——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身为皇帝的赵肃睿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世上已经有无数人为了让他“如意”而殚精竭虑,沈时晴却只有她自己。
“啪!”又一颗栗子被烤出了香气,赵肃睿放下木夹拿起一旁的芋头饼咬了一口。
红豆馅儿的香气在嘴里散开,他心里的语气带了些戏谑:
“是么?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路走?那沈三废,你可知道你放任你大伯家的两个废物侵占你的宅邸,现如今你那从前的沈宅已经成了个私赌坊了,依照《大雍律》,他们兄弟俩聚众赌博,不光要杖八十,你那房子也要罚没充公。沈三废啊沈三废,你说你嘴上说的那么好听有什么用?你爹泉下有知道他生前住的地方沦落到了这种境地,你猜他会不会连夜找你?”
终于能在沈三废面前扳回一局,赵肃睿十分得意,嘴里的芋头饼有些凉了,他也没喊人,自己用木夹子夹了放在火上轻轻烤了烤。
“聚众赌博?”
沈时晴却并不像赵肃睿以为的那么恼羞成怒,她只是重复了下这四个字。
赵肃睿幸灾乐祸:“还不止呢,他们还去逛暗门子,听你那小堂弟说他们还纳了几个不知道哪个门子里出来的妾,弄得你家跟那妖精洞似的。明天朕就去把那赌窝妖精洞给掀了,也让你见见朕的本事。”
“……多谢陛下。”
沈三废只说了这四个字,赵肃睿却觉得通体舒坦。
阴阳怪气的“多谢”听多了,听见了一个真情实意的,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三更一到,两边都再无声息,赵肃睿吃完了芋头饼,又随手剥了个还烫手的栗子。
一边剥着,他还得意地哼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