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晴却笑:“陛下,依照《大雍律》招赘的人家不可驱逐赘婿将女儿另嫁,何况那人有功名在身,就算告官也难免偏颇。”
赵肃睿眉头一跳,没有说话。
沈时晴语气轻快,接着说:“知道这人靠不住,女老板的老父母就想再从族里过继一个小些的儿子过来,以后好给女老板做个臂膀,那人知道这件事大闹不休,到处说这店家是骗他入赘,还威胁说要告官,逼着女老板将生下的儿子改成他的姓。男子休妻何其易,女子休夫何其难?就算这夫是入赘来的,别人都觉得是背弃先祖有辱门楣,与嫁人的女子差不多,到底还是有《大雍律》护着的。不像女子,上有三从四德,下有七出之条。”
赵肃睿却不这么看:“这等卑鄙无耻之徒就算是女子,也未必……”
沈时晴看向他:“若那人是女子,可就考不了秀才,不敬父母又有淫、妒、盗窃之错,早就被休了不知多少回了。陛下,你不会以为女子的贤良都是天生的吧?不过是不贤良就活不下去罢了。”
这话真是刻薄,赵肃睿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沈时晴,却又压不住心中的好奇:
“那如今那人如何了?我看这女老板也不像是能受了气的样子。”
做男子打扮的“沈时晴”因为好奇而神采奕奕,脸上是不知愁绪的少年气色,沈时晴瞧在眼中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愿再看,移开眼眸,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处店面虽然不大,来往吃饭的却有许多都是朝中官员和南北商户,就有人有意无意地给这女老板出了个主意。”
房门再次打开,女老板带着跑堂端了几个大托盘进来,只见艳粉色的轻薄肉片一层层地贴在白瓷大盘上,仿佛一朵硕大的花。还有其余的几样还生着的菜,却都不像兔肉一样夺人眼球。
心里还惦记着故事,赵肃睿看着那粉色的肉片也忍不住直了眼睛。
锅里的汤水也已经开了,见女老板放下了兔肉退出去,赵肃睿说:“宫里倒也有风羊锅子,只不过得三猫在旁边伺候着,沈三废你是要伺候我吃这个兔肉锅子?”
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份蘸料在里面又放了一勺茱萸油一勺椒麻油,沈时晴抬眼笑着说:
“原来陛下从没有自己动手吃过火锅,倒是我高估了陛下的见识。”
自己动手?
赵肃睿用筷子夹起一片生的兔肉放在了锅里,只见滚水翻腾,不一会儿肉片就从里面飘了上来。
沈时晴只在一旁看着,昭德帝只是没什么见识,倒是不傻,知道将肉片捞起来再蘸蘸料。
鲜!嫩!一口蘸着韭花酱汁的肉片进了嘴里,没见识的昭德帝眼睛都亮了。
他赶紧又连夹了几片肉放进锅里,就见沈三废和他动作相同。
“沈三废,这样你岂不是能吃到朕下在锅里的肉?”
顶着皇帝陛下护食儿的目光,沈时晴却不搭这话茬:“女老板说蘸料里放这炒过的虾酱也好吃,我倒是更喜欢加些茱萸油和椒麻油,陛下你呢?”
瞪了沈三废一眼,昭德帝往自己的料碗里试探着放了点茱萸油,又连忙去捞锅里已经飘起来的肉片,都顾不上跟沈三废计较了。
沈时晴心中轻笑,也知道不能在面上显出来,不然这位过于性情的皇帝一定会当场呲牙。
直到把半盘子肉吃了下去,赵肃睿这才又想起了店家女老板的事儿。
“你还没告诉我女老板是如何处置了那荒唐赘婿的。”
“找了一个人冒充富商,与那人相交,然后说几句‘要不是你已经成婚,我定然将我那独生小女儿许配给你’,不过半月,那人就要与女老板和离,女老板抻了抻他,也就答应了。那人就等着那富商在津门做了生意回来好再去当赘婿,却不知是已经落了个两头空,这边女老板全家也已经将这铺子关了去了外地,我那天无意中发现这幡子又挂起来了,让人查了查才知道那个秀才没两年就跌在河里死了,女老板一家才又搬了回来,重新打点起了生意。”
这故事听着有几分痛快,却又不那么痛快。
女老板这一家人遇到了一个狼心狗肺之徒想出百般计策最后还是要阖家远离才真正脱身。
“这法子也太没意思了。”昭德帝咽下嘴里的兔肉,摇了摇头,“要是换成我……”
“要是换成陛下怕是已经一斧头下去将那人砍了杀了,确实痛快。”
沈时晴的语气如旧,赵肃睿却又觉得她在对着自己阴阳怪气。
抬眼看看那个在自己身体里的女人,他冷笑:“怎么?难道我今日所为不痛快么?”
“痛快,只是,痛快的人终究不是沈时晴。”沈时晴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了一只开了背的虾放在锅里,水汽氤氲,赵肃睿看见她垂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甚至有几分嘲讽:
“陛下,众人眼中你是沈时晴,你我都知道我才是沈时晴,可是今日驱拿沈献儒二人,我是借了您的权与势。您呢?也用的是一个男人的身份。潇洒痛快的,终究是男人,沈时晴明明是真正的苦主,却被人连同她的娘亲一同被骂做疯子。你我都清楚,如果不是同时有凶徒与权贵同时在场,沈时晴这个女子就会被沈献儒污蔑成疯子,也会有人信她就是已经疯了。就像女老板她被一个入赘的男人如此作践,也要请另一个男人出面替她收拾了那男人,而她自己只能带着家人舍了两代人的积累躲出燕京城去,直到那男人死了才能回来。”
刚煮好的虾是脆的。
赵肃睿吃了虾肉将虾头虾尾虾壳乱糟糟地留在盘子里,看见锅里又下了一只虾,他又抬筷子去捞。
却比沈时晴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虾捞走。
这是抢食儿吧?
昭德帝要呲牙了!
“陛下,先将虾壳去了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