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临,鸦雀都安静了,院外却传来了一阵阵的嘈杂。
站在一侧的丫鬟听了那些吵闹,又看了看正在保养怀中古琴的女子,小声说:“姨娘,我这就去让她们小声些。”
“不必,大好的日子她们难得能出了门去了,何必扰了她们的兴致?”
女子的手指修长,指甲修整的很是整齐,将用来润弦的松香放到一侧,又拿起了一块麂皮继续擦拭着琴身。
仿佛从她的耳中听到了些向往之意,丫鬟想了想,试探着说:“姨娘,少夫人对您也一贯是好说话的,不如您去求求,也出去走走?”
虽说少夫人从外头回来之后做事就带着些煞气,每日喊打喊杀的,到底也没打杀到了她们头上,反倒让这个小丫鬟觉出了些宽容来。
女子轻轻抬起精致妩媚的细眉:
“你若是想去,我去替你说一句,也不必惊扰少夫人,跟柳甜杏说一句,她也乐得带了你们这些丫鬟出门去,听说这次外头的灯会极热闹,还有外地来的百戏班子,你正好替我去看看。”
丫鬟到底是年轻的,哪能不心动?却又犹豫:“那、那姨娘您不去吗?”
“院子里难得清净,我正好弹琴。”
说话时,女子抬起头,看向院外。
门窗未开,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丫鬟看着她手里的琴,笑着说:“前些日子姨娘您连弹琴的兴致都没了,如今二少爷回来了,少夫人也回来了,您的雅兴也有了。”
苏瑶儿低下头,再没说话。
她所住的院子叫“蝶恋花”,虽然名字比起别处平白多了些脂粉气,陈设却是简单雅致的,屋里墙上一排的琴箫琵琶,各个都非凡品,临窗一张黄花梨石面大案,上面摆着桃瓶,瓶里原本插的是几根翎羽,最近换成了粉白相间的梅花。
将琴放回到案上,苏瑶儿看向那几枝梅花,唇角慢慢有了些笑。
她秦淮出身,十三岁挂牌接客后便艳帜高扬,在无数人的遐思里,她都是个风骚入骨的天生妖姬。
可实际上的她生得细眉清眼,不施粉黛的时候倒有几分秋霜似的疏和冷。
这般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是个年华正好诸事顺心的好女子了。
之前陪在她身边的丫鬟到底是跟着柳甜杏她们出府去了,苏瑶儿让人在院里挂起了几盏灯,灯光映在窗上,看着颇有些意趣。
正趁着人少清净之时想来一首《高山流水》,苏瑶儿却听见屋外突然传来怪异的声响。
“瑶儿,瑶儿,快些开门。”
眉头微微皱了皱,苏瑶儿还是起身将门打开了。
“瑶儿,快,收拾些金银细软跟我走!再不走就走不脱了!”穿着一身灰褐短打的谢凤安看着仿佛是个驴棚里抱草料的,苏瑶儿看了两眼,才总算认出了他的脸。
谢凤安挤进屋里,快步向苏瑶儿的床榻走去,跪在床上,摸着床头的一处暗格,他用力拉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匣子。
摸了摸这匣子,他长出了一口气:
“有我平时攒下的这些体己,也够咱们去江南买上几百亩地,你不知道,如今这府里真的待不得了,我大哥带了人要把赵勤仰他们赶出去,不过是些家丁,哪里能敌过王府的亲卫?我那祖母如今也是疯癫,又纠集了人手不知要做了什么,巴掌大的地方也不知要起几处擂台。咱们赶紧走,有驴兄带着,咱们走两三日就呢个到了津门,坐船南下……”
他开了衣柜扯了件绫衣将匣子裹了,回头却见苏瑶儿静静站着看着自己。
“瑶儿,你快些收拾呀!”
苏瑶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珮娘还在夏姐姐那儿。”
谢凤安这才想起自己和苏瑶儿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珮娘。
“珮娘就留在府里吧。”这话说出口,谢凤安自己也有几分尴尬,“她太小了,也能赶路,等咱们在江南站稳了脚跟再回来接她,料来也没人跟她一个小丫头为难。”
刚刚还说谢家不知道要起几处擂台,要赶紧走,现在又说无人与一个小丫头为难。
苏瑶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琴。
她修长的手指一勾,琴声铮铮然,像是在嘲笑什么。
谢凤安越发挂不住脸了,他在别处大概早就连驴都不如了,在苏瑶儿的面前,他却还有几分夫主的自觉。
毕竟苏瑶儿没去过那个庄子,没看见他被人抽成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