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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家作为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一,家风向来顽固而又腐朽。
千年间门,这里发生过无数肮脏的,见不得光的烂事。
它们一边压抑一边沸腾,最后又全都隐没在深深的宅院,变成了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当事人讳莫如深,守口如瓶,用昂贵的香料掩盖了行将就木的腐气。
而出生在这里的禅院甚尔也有自己的秘密。
在禅院甚尔五岁那一年,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并不是名义上的主母,而是真正的,曾经十月怀胎,将他带来人间门的生母。
他曾经以为自己生性冷漠,甚至可以说,他对自己是谁生的,怎么生的,生了之后又为什么从来没来看过他这件事,毫不关心。
但是奇怪的是,在他的生母终于被禅院家的人找回来之后,禅院甚尔却做了一件多余的,自己看来堪称软弱无能的事情。
他直接逃了当天的训练,偷偷跑去看了自己的生母。
当然了,他没有蠢到直接出现在对方面前,只是扒着墙角,屏住呼吸偷看。
如此小心翼翼又不露声色。
毫无疑问,他的生母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虽然只是最常见的黑发黑眼,但是她的头发可睥睨禅院家最上等的绸缎,乌黑的眼睛能将珍珠都衬成鱼目。
哪怕她此时面容憔悴,十分狼狈地跌倒在地,可那娇艳的容光依旧无可指摘。
虽然和他本人长得完全不像,但禅院甚尔第一次从自己的生母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艳色如刀,原来美貌也能逼得人节节后退。
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此刻她正在泪如雨下,悲声哀求。
所有人嚎啕大哭的样子都不会多漂亮,但她却不然,肮脏又软弱的眼泪落在她脸上也像是林间门雾凇,拥有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禅院甚尔侧耳偷听了一会儿,原来是这个女人曾经是父亲的外室,因为珍惜的美貌招人嫉妒,在生下禅甚尔后没多久,就被父亲送到了远离东京的一个小镇子。父亲甚至还专门为她建造了一个庭院,里面安排了仆人随从,一切应有尽有,却从不允许她踏出门一步,仿佛十分爱惜。
而他也只有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才会专门去看她,像是去看望一只被豢养起来的金丝雀。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所有人都以为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一方色衰爱驰,但意外很快就发生了。
就在半年前,女人忽然消失在了那个专门为她打造的黄金牢笼中,不知所踪。
父亲大怒,那种愤怒就像是自己珍藏的古董花瓶被人偷走,与其说是担心人,倒不如说是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
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武力傍身的弱女子,却始终都没能被父亲找到,就像是有人故意抹去了她存在的痕迹一样。
落雁飞鸿,无影无踪。
但谁想,就在所有人逐渐淡忘她的存在的时候,她却再次被找了回来,身边还多了一个孩子。
“大人,大人,你相信我,这真的是你的孩子。”
她抱着父亲的腿,声泪俱下。父亲面无表情,看起来很想把人一脚踹死,但盯着那张脸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僵在原地没有动。
他动了动嘴唇,木然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是博物馆里的蜡像,带着一种没有生气的阴森。
“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一件也不会相信。”
“来人。”他微微侧脸,示意身后的仆从将那个襁褓从女人怀里夺了过来。
禅院甚尔看到她剧烈颤抖了一下,但似乎是自知力量悬殊,所以忍住了并没有反抗。
她的识时务让父亲稍微卸去了一部分的愤怒,但他仍旧看起来十分严酷。
忠心不二的仆从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襁褓中的婴儿身上取走了一小缕头发和一小瓶鲜血。
“大人……”女人眼圈通红,伸手想要抱住自己的孩子,却被父亲一把扣住了双手。
她惊叫一声,被人拽着两只手,直接拖进了房间门里,像是在拖拽什么不值钱的货物,白皙的皮肤擦在地上,磨损了一大片,在藕荷色的和服上印出血来。
原本被割开皮肤取血时候都一声不坑的婴儿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哭声娇嫩,却透着令人心碎的凄厉。
但很可惜,现场会在意她感受的人都帮不了她。
最后的最后,即将被彻底拖进房间门的女人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禅院甚尔藏身的角落。
对上那双泪湿于睫的眼睛,他悚然一惊。
独自在禅院家长大,禅院甚尔最先学会的并不是打架,而是怎么逃跑和隐藏自己。
甚至就连父亲这样的咒术师都没能发现他的存在,但就在这一刻,禅院甚尔发现自己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察觉到了。
也许是母子连心,他看懂了对方的未尽之语。
——救救你的妹妹。
明明他们在今天之前,甚至都没有见过一面。
那双眼睛里蕴含了太多的情绪,有压抑,有怨恨,也有不舍和怜爱。
但还没等他咂摸出个具体的味道,那道纤细的身影就被黑漆漆的宅院吞没了。
砰!
门被死死合上。
禅院甚尔偷偷跟在了那个仆人的身后。
像是禅院家这样的家族当然不会倚靠现代医学做什么dna测试,但是古老的家族自有一套完备的确认方式。
在这个偌大的家族,没有人看得上他——没有出生显赫的生母只是其中的一个理由,更重要的是,禅院甚尔生来身体里就没有丝毫咒力,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这让他在视咒术传承为全部的禅院家成了无足轻重的废棋,比起厌恶,更多的反而像是无视。想来要不是他的生母拥有惊人的美貌,在生出他这个废物之后,她就会被当成耻辱直接处理掉。
但就在此时,禅院甚尔忽然发现天与咒缚的体质并不是全无好处,除了能让他体格异于常人,从不生病以外,就连禅院家号称固若金汤的咒术结界也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
他悄悄缀在那个仆从的身后,一起溜了进来。
禅院甚尔从小拥有了惊人的杀手天赋,胆大心细,虽然尚且年幼又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他还是趁着对方不备,完美地将头发和鲜血都替换成了自己的。
没有被察觉,那个仆从全程对此一无所知。
被所有人轻视,就代表他的行为不会被任何人关注。
他们甚至懒得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养着他就像是养了一条不会出声的狗。
父亲很快就得到了结果,对方带回来的孩子,确实显示是禅院家的血脉。
但这个消息也没能让他的心情变好,因为就在当晚,受尽蹂.躏的女人投缳自尽了,她向来沉静又温柔,活着的时候轻声细语,所以死的时候也无声无息。
他倒不后悔,只是可惜。
早知道就应该先等等,毕竟这样的美人世间门难寻,美貌尚在的时候就死了,多少暴殄天物。
但那点可惜的情绪也稍纵即逝,只在他心头淡淡掠过,就成了过眼云烟。
他甚至懒得看一眼那个孩子,随口说道:“养着吧。”
说完转身就走。
“大人,小姐的名字还没取呢。还有,需不需要给小姐安排人照顾?”
“她算什么小姐。”
他倦怠地抬起眼睛,庭院外栽了一颗樱花树,此时正值春日,它开得纷纷扬扬,明媚灿烂。
“至于名字,就叫樱子。”
他的仆从也是禅院家的人,只不过因为咒术能力一般,便像个奴隶一样跟在禅院甚尔的身后。习惯了在比自己强大的人面前卑躬屈膝,在比自己弱势的人面前洋洋得意。
自己主人不放在心上的人,他当然也懒得多花一点心思。
于是樱子就被直接扔给了甚尔,也没人在乎他其实才五岁而已,连自己都养不活。
反正死了也没关系,每年死的人太多了,难道还要一个个去记吗?
禅院甚尔站在院子里,一直等到人都走光了,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婴儿的脸颊。
很软,也很嫩。
堪比枝头刚刚绽放的樱花瓣。
他把襁褓抱在自己胸口,迟来的紧张和兴奋让他呼吸略微急促了起来。
我有妹妹了。
尽管只是同母异父的妹妹,但是不要紧。
这是我的秘密,我会守口如瓶,不会告诉任何人。
谁都没有想到,樱子不仅没有死,反而茁壮的长大了。
甚尔这么一个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家伙,居然就这么把一个孩子从襁褓中拉扯大了。
他这些年展现出了特殊的天分,虽然身体里依然没有任何的咒力也用不了咒术,但强大的肉.体力量让他几乎战无不胜。
人都是慕强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大部分人对他仍旧是无视的状态,但他逐渐也有了一两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伙伴。不过也只是说得上话而已,毕竟甚尔讨厌禅院家的一切,在他眼里,就连禅院家宅中的树木都比别处更碍眼一点。
在这里“家”里,他只喜欢他的妹妹。
“什么妹妹啊,我看樱子都可以喊你妈了。”
“啧。”禅院甚尔抬手给了对方一拳。
对方一边哎哎哎痛叫着,一边改口:“叫你爸,叫你爸行了吧。”
然后他就又被甚尔锤了一拳。
“好暴力,樱子这么可爱,你怎么一点都不像她,真是的。”
“滚。”甚尔言简意赅。
那人到底还是怕了接二连三的正义铁拳,不敢再继续嘴贱,捂着腰滚了。
甚尔这才施施然的转头,翻墙进了院子。
他穿得随便,手里却提着一个精致的淡紫色小纸盒,看起来很不和谐,好在他身材高大魁梧,脸又引人注目,所以看起来还不算太磕碜。
樱子正在院子里一个人训练,她看到自己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小半步。但很快少女就被他手里拎着的蛋糕盒吸引走了视线,喜滋滋地凑了上来。
“哇!”
“是不是我最喜欢的葡萄味!”
少女身上热腾腾的,粘过来的感觉像是一个刚出笼的年糕,黏黏糊糊的,甚尔手臂都麻了一半。
但他不肯表现出来,还绷着张脸。
“幼稚。”
“切。”对方不以为意,直接把他手里的蛋糕盒抢了过来。
打开一看,果然是最新推出的那款葡萄味千层。
少女大喜过望,抱了抱他的手臂,然后很快放开,开始专心吃蛋糕,嘴里还敷衍地撒娇:“谢谢哥哥。”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肯叫哥哥。
甚尔不爽起来,盯着那个乌黑柔亮的后脑勺,拍了一下。
“樱子,慢点吃,饿死鬼投胎你啊。”
少女果然大怒,她连蛋糕都顾不得吃了,气得跳脚:“不许叫我那个名字!我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叫我绫香!绫香!”
“不是樱子!”
甚尔十岁的时候,第一次出门参加家族任务。他头一次出门,很想给妹妹带点礼物,但是当时太小了,身上就连一块硬币都掏不出。
他咬咬牙,还是不忍心看到对方失望的眼神,最后是问其他人借钱,才给妹妹买了一台二手游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