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厅的后台,眼见着人越来越少,从原来挤挤挨挨喘口气都累,到后来整个后台没几个人,反倒显得空落落的,地方好似都凭空变得宽敞起来。
“云芬姐还没回来啊……再有不到二十分钟差不多就该我们上场了……”许珊珊愁眉苦脸的,这支舞他们排练了那么久,就算是没什么上进心如她,也不愿意看到临演了出这种大状况。
陈曦急得要跳起来了,边来回踱步边忍不住骂道:“她刚才要带云芬姐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成!看看,我就知道多半是不会按时回来了!这下咱们准备了这么久的演出要开天窗了,到底谁来负这个责任?我们这么久的努力练习都打水漂,谁又能来兜底?!云芬姐能吗?她那个师妹又能吗?我尊重她演出经验丰富,叫她一声姐,结果她就是这么因为个人情绪耽误整场演出的,这也太过不敬业了!”
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尤其是激烈的情绪。大家原本就因为卢云芬一直不回来而很焦虑,陈曦这样愤慨地一通言语,就更让其他演员们也变得焦虑又气愤起来。
有人忍不住嘀咕:“是啊,我刚才就想说。问了云芬姐半天,哪里不舒服,难受还是怎么,她都不说话,感觉也不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就是情绪不好。怎么能因为个人情绪耽误集体呢,这下好了,主办这边让我们压轴,本来是对我们寄予了厚望的,现在这还演什么……梨花艺术团的名声都要被毁了。”
梨花艺术团的姑娘们一时间负面情绪高涨,民族乐团的演奏者们想为自己人说两句话,但又苦于确实是卢云芬理亏,只能当和稀泥的和事佬,艺术团的人连带着也不愿意搭理他们。
“雪瑶,怎么办啊……”许珊珊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她们的首席舞者。
郭雪瑶一直站在一边,虽没有加入大家的抱怨声讨,但脸色也极不好看,显然也对卢云芬跟她师妹的这件事不满极了。
“不管怎么样,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因为一个外人,把咱们自己的节目放弃了,就放任梨花艺术团的名声这么被糟蹋。”郭雪瑶抿着嘴冷冷道,“陈曦,珊珊,你们俩是院里的,卢云芬那个师妹说她住六单元,那就去六单元挨家挨户敲门,是死是活总得给个信儿吧。”
她已经不再管卢云芬叫“云芬姐”了,俨然是非常不高兴了。
“哎,行。”许珊珊这时候就需要个主心骨,忙应和着,想都不想就往外跑。
结果跑到门口,跟一个同样行色匆匆的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哎哟喂!”许珊珊给吓得叫了一声。
那个差点和她撞上的人看上去也吓了一跳,只是没叫出声来,她披了一件红色的呢绒兜帽披风,一时看不清脸,许珊珊忍不住多看了她披风下的白色裙子一眼,奇道:“诶?这不是云芬姐的演出服吗?”
对方手上还抱了把琵琶,这下她更觉得奇怪了,眼前这个人,看身量,比云芬姐明显娇小些,很显然不是云芬姐啊。
抱着琵琶的女孩站稳后抬眼看了看许珊珊,将头上的兜帽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桃花瓣似的脸。
“啊!你是那个,云芬姐师妹!”许珊珊叫道。
谢免免刚才临出门的时候,想了想,从自己衣柜最底下拿出了早先她演奏《昭君出塞》时候的这件呢绒兜帽披风,一戴上,兜帽可以遮住她半张脸。这个琵琶的位置原本就应该是师姐的,她中途出来顶替,她是不太想露脸的,便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师姐状态不好,可能没有办法正常参与演出了,所以……我想试试能不能接替她弹这个琵琶的位置。”
“啊?你接替她?”
许珊珊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这算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说是坏消息吧……他们的琵琶总不至于开天窗了;但要说是好消息吧,云芬姐这个师妹也没跟他们合过,也没排练过,琵琶技艺更是不知道怎么样,现下离开场就这么点时间了,直接换人上……什么样的演出也不能这么瞎搞的吧!
她寻思她可是做不了这个主,于是一脸复杂的表情拉着谢免免来到郭雪瑶他们面前。
刚把这事情说与其他人听,场面就炸了。
“什么?!临上场换人???开什么玩笑!我坚决不答应!”陈曦第一个跳出来。
“对啊,我也不能接受……这太儿戏了,哪有这样的。”
“一个一次都没有排练过的人,直接上场?你知道琵琶对于我们这场演出有多重要吗?你以为你这是在帮我们?不要自作聪明了!”
反对的话不断砸向谢免免,面对这么多人的七嘴八舌,她心中有点紧张和退缩。但一想起师姐的样子,免免便逼自己壮着胆子支棱起来。
她不再试图和梨花艺术团的小姑娘们辩解,而是直接转向了民族乐团几位面面相觑的乐手。
“请问,谱子能给我看看吗?”
吹横笛的乐手从旁边桌上拿了一叠谱子递给她:“这是卢老师的谱子,你看看吧。”
乐团的人明显也不是很信任眼前这个小姑娘,估计也觉得她无法胜任卢云芬的演奏部分,可能还会打乱他们的配合,但现下的情况是他们缺了琵琶不行,于是只能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了。
谢免免接过乐谱,一边一目十行地看,一边在心中迅速根据乐谱组出旋律。等唰唰唰翻完乐谱,她心中已经有了些把握——还好,没有什么特别困难不好表达的地方。独奏部分应该没什么问题,只要合奏的时候能跟其他人配合好,应该也不至于出岔子。
“能跟我合一下试试吗?”谢免免拿起放在一旁的琵琶。
民族乐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面前这小姑娘虽然说话声音细细小小的,但看起来还算沉着冷静,那要不……就试试看呗?
欧阳轩在汇报厅里枯坐了快两个小时,经常好不容易靠在椅子背上睡着,又被台上一阵敲锣打鼓地吵醒,积压了一肚子起床气。
他拿眼角余光瞟欧阳郑道,他这老爹从头至尾目不斜视,不管台上演的是什么,他都一脸肃穆,表情都不带变一下的。唯一动换的时候就是在每个节目结束的时候鼓掌,连鼓掌的次数和时长都差不多。
说实在的,不止外人纳闷欧阳司令怎么能生出个欧阳轩这样的儿子的,就连欧阳轩自己也挺想不通的,他们这应该属于基因变异吧。
欧阳轩手摸着口袋里的烟盒,想出去透透气,抽根烟,结果就听主持人说,接下来是今天的最后一个节目了,是个舞蹈节目,表演的是郭雪瑶的那个梨花艺术团。
台下其他的观众一听,那叫一个掌声雷动。这之前的几个表演都是什么二胡独奏啊,诗歌朗诵啊一类的,台下的年轻男女们一个个听得像霜打的茄子,一点儿提不起劲,这下,一听郭雪瑶的名号,整个场子都热起来了。
“来了来了,终于要来了!”
“咱们大院的偶像明星!我在这坐了半天可算没白等!”
“雪瑶!雪瑶!”有人口哨都吹起来了。
……
欧阳轩听这热闹听得更烦,他本来也不喜欢郭雪瑶。他小时候就想过,这人整天不拿正眼看人,早晚得斜视,到时候想再拿正眼看人也没机会了。他如实地把自己的这番肺腑之言告知郭雪瑶了,结果就是郭雪瑶回去跟他爹告状,他爹又找欧阳郑道告状,说他欺负他们家闺女,导致欧阳轩被关了两天禁闭。
但欧阳轩始终觉得自己没错,看吧,三岁看到老,这郭雪瑶当年啥样,现在还啥样,果然眼睛已经矫正不回来了吧。
欧阳轩脚一撑就想站起身出去,这时候忽然汇报厅里的大灯都熄了,只有一点雾白的灯光打在舞台上,一个身着红色斗篷,白裙曳地的娇小身影抱着琵琶走上了台。
光线原本就昏暗,女孩的脸又被斗篷挡住了,看不真切,但是已经看了这个身形好几次的欧阳轩,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跟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魔术谢幕后,咕噜噜跑下台的小仓鼠不是同一个人么。
他本来已经使上力的脚掌放松回去了,再次稳稳当当坐回了椅子里。
随着女孩的出现,汇报厅里恢复了安静,只依稀能听到几声窃窃私语。
“这是郭雪瑶吗?”“好像不太像啊……郭雪瑶走路姿势不这样的吧。”“蠢驴,郭雪瑶又不弹琵琶!人抱了个琵琶上来的,明显是演奏乐器的啊!”
人群里的谢旋愣了一下,拍拍坐在他旁边一直和他打听免免的萧萧,指了指舞台上:“……这不,说曹操曹操到了。”
身着斗篷的女孩在舞台左侧的椅子上坐下,微低着头,似乎在酝酿情绪。台下原本那几声窃窃私语也逐渐消失了,大家的注意力都不由地落到了女孩的身上,也被她身上那种清幽的气质带动,现场落针可闻。
直到第一声琵琶音如珠落玉盘般响起,随后又紧接着用琴音漾出一片玲珑的涟漪,在雾白的灯光下,整个舞台如坠梦境。
欧阳轩在台下静静看着,台上红兜帽、乌黑长发的女孩,和他曾经在一些图画书册的插画中看到的王昭君形象重合,虽是看不清脸,但亦有一种柔婉的凄艳——这丫头跟这身衣服的气质太相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