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帮着子青在雨中卸下马匹牵到马厩之中,又将马车归置停当。待他们回到廊下,子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阿曼转头吩咐小吏去煮些姜汤来,恰被卫伉听见。
“原来你会说汉话!”卫伉皱眉盯着他,恼道,“之前我问你话的时候,你为何不答?”
阿曼倨傲地瞥了他一眼,仍是不答话,自顾自取下斗笠,抖落上头的雨点。
“喂!我在跟你说话!”
军阶高低有别,自己好歹也是校尉,不解一小卒如何敢对自己这般轻视,卫伉怒气愈盛。
阿曼仍是不理,斗笠上的雨点高高地飞溅出去,在廊下的青石板上溅成一道弧形水渍。
“表兄,你军中这小卒怎得敢这般无礼?”卫伉朝霍去病道,毕竟是表兄属下,未得表兄首肯,他也不宜自行教训阿曼。
霍去病在旁冷冷地望着眼前这幕,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自以为表兄的沉默便是默许,卫伉迈上前两步,道:“我来替表兄教训你这目中无人的小卒!”
说罢,他扬手便打下去,想先赏两个耳光子给这个西域小子。
手还尚在空中便被人擒住,却是子青拦在了阿曼跟前,不让他打下去。
“请平寇校尉息怒,他、他……”
她一向口拙,此时也想不到该找什么理由来解这个围,卫伉的手倒被她捏得生疼。
阿曼在她身后,神情淡然,平静道:“青儿,此地既已容不下我,我们还是走。”
子青愣住……
雨哗哗地下着,霍去病手缓缓抚上伤处,深闭上双目。
118第十二章长安(六)
将手松开,眼看着卫伉颇为恼怒地揉搓着被擒之处,子青轻叹口气,心下知道,卫伉身份特殊,对阿曼又是不依不饶,若继续留下来,大概也会令将军为难,确是到了该走的时候。
她转过身来,朝阿曼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越过他的肩头,可看见半靠在廊柱上的将军……
霍去病并不看他们,低垂眼帘,仿佛尽力保持着语气淡然,道:“既是要走,便等雨停了再走。”
“诺。”
子青本能地应道,因喉咙处有些哽咽,声音便有些异样。
霍去病心中一动,抬眼来望她,她却已深垂下头,隐在阿曼身前,叫人看不清面容。
一时诸人皆散了,卫伉瞧出些许蹊跷,又弄不清缘故,便也不愿再生事,老老实实由小吏引着到后面的厢房中歇息。
此地官驿原是旧时一家大户大家的府邸,重新修葺了一番,大抵上还保留了原先宅子的格局。
宅中有一处荷塘,东面厢房和南面厢房连在一块儿,便半围着荷塘。此时已近夏末,塘中荷花过了盛开之时,只剩下些零零落落的残瓣,并无甚美景可赏。
霍去病因心中郁郁,不喜吵闹,只要求清静所在。小吏便将他引至东厢楼上,果然甚是清静。马车内闷热,他身上已然汗湿,因有伤在身,不能沐浴,遂只要来热水,自行擦洗一番,换了一袭冰纨襜褕。襜褕宽大,松松地系在身上,方觉清爽了许多。
外间的雨比之前略小了些,仍淅淅沥沥地下着。
推开窗子,一股子的清凉迎面扑来,带着淡淡荷叶清香,他半靠在窗前,瞧着雨点打在残荷上,点滴凄清……
南面厢房楼下的厢房中,也有人推开窗子,伏在窗口,探出一只手来接雨点。
只瞧了一眼,霍去病便把身子往里头略退了退,一双眼睛却始终停留在那少年身上,片刻不曾稍离……
尽管相隔着荷塘,仍是可看清少年面上的神情落落寡欢,顺着屋檐落下的雨水滴滴答答,几乎打湿了少年半个衣袖,他却恍然不觉,一径怔怔地出神,目光也不知落到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