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碳酸危机 猎人瞳 5822 字 2023-02-23

男人声音清脆:“你也是班里的一分子,成绩当然要算在总评里。七中近五年来都保持全市最高的升学率,明年又该参加评比了,哪里容得下你来‘混个毕业证’就够?”

池烈不耐烦地挪动了下身子:“那我能怎么办?”

“你转学吧。”

“……啊?”池烈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知对方笑容加深了些,重复道:“还是请你转学吧。”

[五]

关于自己“成绩真差啊”的评价,池烈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

他那连一元二次方程都能解错的学习水平,是怎么被“保送”进市重点的,任谁都心知肚明。不过大家说话都留一线,即使池烈平时再碌碌无能,那些“成绩真差啊”的评价后面一定会跟着“但你很聪明,只要努努力就能追上别人”“你悟性很高,认真点分数很快就提上去了”的安慰性总结。

怎么今天一点欲扬先抑都没有,直接就被班主任劝退了?

池烈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你以为我会跟你说什么,为你加油鼓劲吗?”对方仿佛看穿了池烈的内心想法,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办公室里,他完全不拐弯抹角笑着说道,“‘鼓励’对你这种学生来说是最廉价的肯定。既然你也没有学习的心思,那咱们都别浪费时间和精力了,早早转学去个校风宽松的地方,对你也好。”

池烈抬起眼皮,终于肯用正眼瞧他了,声音闷闷的:“你去跟我爸说啊,又不是我愿意来这破地方上学的。”

“我在电话里不是没跟他提过,但他好像真的觉得……你挺聪明的。也对,天下也没有几个当父亲的会否定自己的儿子。”

池烈就算再迟钝,也能明显听出来他语气里的讥笑。

池烈高挺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即使知道自己这样的反应在大人眼里十分幼稚——但他还是毫不示弱地偏过头,不屑地睨了对方一眼。

“好了,你回去上课吧。”在几秒钟的沉闷过后,年长的一方率先开口,“记得认真听讲。”

池烈没理会他,直起身子离开。一条腿刚迈出大门的时候,背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还有,下次再捡到老师的东西,也麻烦记得早点还。”

似乎意味深长。

池烈脚步一顿,但又立刻挺起肩膀,置若罔闻地迈开步子,迅速离开了这栋楼。

“他妈的,还以为年轻点儿的老师能正常聊天,怎么又他妈是个傻逼。”池烈忍不住喃喃自语,怒意自上而下遍及身体,步子越走越快,一路撞上好几个人。

很多人都认识池烈那张看起来就飞扬跋扈的脸,见这么个气势汹汹目中无人的少年经过自己,都纷纷主动避让开。

“雁回。”池烈默念这个名字。

行,记住了。

少年心性免不了会意气用事,雁回那种阴阳怪气的态度更是能轻易引起池烈的逆反心理。不过池烈与普通少年不同的是,激将法在他的成长路上毫无作用,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有上进心的人。

换了别人也许会不惧讽刺勇往直前,拼搏出一份成绩来打老师的脸。但池烈却是“好,既然你嫌我拖后腿,想劝我转学——那老子就偏拖你后腿,偏不转学!”

他还下定决心,每次考试都要交白卷,引起所有学科老师注意,拉低所有平均分,“行为规范周”的时候争取违反三条以上校规,非气死雁回不可。

只要能伤敌八百,自损八万又算得了什么。

晚自习前的最后一堂课是班会,池烈正趴在桌上睡觉,就被雁回响亮的声音吵醒了。

“在这学期的第一次班会上,我要说一件令我非常感动的事。”雁回站在讲台上,面向全班同学。

“前几天我非常不幸,走在路上被人抢了钱包,里面放着近一千元现金、身份证、银行卡,还有其他几个重要的证件。”雁回的声音本就透亮温和,这样干净的声线诉说起糟糕的经历,语气感情更是拿捏得十分令人同情,“我本来都自认倒霉了,但没想到的是,能遇到见义勇为的人。”

池烈在底下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拳头,从雁回一开口,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个见义勇为的人在第一时间帮我找回了钱包,而且做好事不留名,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就走了。”雁回说着,那双镜片背后幽深的眸子不由得泛起一丝惋惜,随即又明亮了起来,继续说道,“但是,我很幸运,这人正是咱们学校的学生,而且此刻,就坐在我们班里。”

声情并茂,字字动人。除了池烈以外,在座的每一位学生都好奇地环顾四周。

池烈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雁回。

然后,他看到对方冲自己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

雁回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来,现在就让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这位勇敢善良、不求回报的同学——池烈!”

话音刚落,掌声雷动。全班几十道视线瞬间集中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而作为众人焦点的池烈,此刻满脑子只剩下了三个字:操你妈。

那此起彼伏、经久不息的掌声,仿佛是无数道噼里啪啦的耳光,扇得池烈心态崩塌,尊严稀碎。

关键是,这种令他羞耻万分的公开处刑还没有结束。

雁回一副忽然想起来什么的样子,故作小声地询问起前排的几个学生,但实际音量足以让全班都听到:“咦,我记得咱们班好像还没评选纪律委员吧?”

池烈的呼吸凝固了。

“那既然如此,这个位置就由池烈来担任吧,我认为他是非常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大家觉得呢?”

空气安静了几秒,雁回笑着点头说道:“好,各位都没有意见。以后班里的纪律管治就麻烦池烈同学了,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干得非常出色。”

池烈的手掌渗出涔涔冷汗,眼前发黑。自始至终,他都看到雁回的脸上维持着温柔和煦的笑容。

[六]

虽然池烈的名字在新高三年级里并非人尽皆知,但一提起“那个被处分留级的学长”,大家也都有所耳闻。清晨,学生们不急不缓地走进校园,任谁都不会注意到,那个站在校门口执勤的人,竟会是那个传闻里的不良少年。

本来高三学生无须参与这些琐碎的任务,但雁回却说什么“刚开学,校领导查得严,所有活动如果没特殊情况,高三年级都得参与”,勒令池烈以纪律委员的身份一大早出来站岗。

肩膀上还挂着雁回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绶带,红布上印着三个大黄字——活雷锋。

池烈正望着湛蓝的天空出神儿,忽然听到“咔嚓”一道快门声。他转回视线,发现常绵拿着手机正大光明地拍下了自己刚刚那生无可恋的样子。

“赶紧滚。”池烈不耐烦地呵斥他。

常绵置若罔闻,他眼眶还是一圈淡淡的青黑,慢声细语道:“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听雁老师的话呢。”

池烈冷哼了一声:“我他妈哪听他话了?我是懒得跟他这傻逼计较。”

“可你明显就不想当班委啊,”常绵的眼睛忍不住盯着“活雷锋”三个字看,“跟雁老师好好说,他不会为难你的。”

“不想搭理他。”池烈双眼不屑地向上翻了翻,那人还不够为难自己吗?

常绵嘴唇动了动,刚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轿车响了一声喇叭,示意他避开。池烈看着这辆黑色车子缓缓开进校门,在自己面前停下了。

车窗摇下来,池烈看到了雁回的笑脸。

雁回的声音轻松愉悦:“早。看起来很认真啊,小雷锋。”

池烈听到这轻飘飘的语调就顿时浑身发毛,嫌恶地瞪着他:“老师你快走吧,别挡道了!”

雁回笑容不减,反而嘴角愈发上扬,还拿出手机对准池烈快速拍了张照片。

池烈下意识“啧”了一声,低声咒骂着几句脏话。

不过雁回也没再多逗弄他,拍完照就开车扬长而去。池烈目送他离开,暗暗记下了车牌号,也许哪天就有机会溜去停车场拿刀子划几下。

直到上课铃响,池烈才摘下这条雁回为他量身定制的“耻辱带”回教室。

池烈也知道,其实他大可不必听话地去当劳什子的纪律委员。哪怕雁回针对他,自己逃课躲着这个班主任就得了,对方还是个教音乐的,一星期也见不到几次面。但池烈听说雁回动不动就给他爸打电话汇报自己的在校情况,那老混蛋听说他当班委了,高兴得在亲朋好友的聊天群里发了个大红包。

如果自己甩手不干,回家后免不了又要听那老混蛋跟自己碎碎念。从池烈上学第一天起,这位当爹的就盼着这位小儿子能像长子池钰那样品学兼优,彬彬有礼。而现实却与他的期待背道而驰,池烈不仅没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还顽皮得成了全班同学的反面教材。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里竞选班委,池烈明明没有上台拉票,唱票过程中却忽然出现了他名字,顷刻间哄堂大笑。班主任当即厉声道:“谁投的?这是严肃的竞选,别瞎胡闹!”

显然,池烈的名字对于一场严肃的竞选来说,就是个不合时宜的侮辱。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甚至还有几分不知好歹的得意扬扬。

时隔多年,池烈再次与“班委”这一严肃神圣的头衔挂钩,却仍然是以不良少年的身份。

只不过这次周围人的眼光不是戏弄,不是轻蔑,不是讥讽,而是……他完全没有见过的情绪流露。

惊讶?佩服?总之莫名其妙地,自己就成别人眼里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了。

——真是恶心。

[七]

高三的课程紧密充实,池烈大脑空空地记了一上午笔记,奋笔疾书的状态在老师们眼皮子底下成功装足了样子。实际上,只有选择题胡乱写上了,其他的题目一概无从下手,只能在空白处把题目抄了一遍。

最终,还是在语文课上被抓包了。

语文老师的批评劈头盖脸落下来,池烈不以为意地全当耳旁风,满脑子只惦记着中午饭吃什么。最后,语文老师教训完他还补充了一句:“等一会儿我见了你班雁老师就让他来好好管教你!”

池烈闻声,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和他镜片后那双略带嘲弄的眼睛。

让他来管教自己?他算个什么东西。池烈不由得冷笑出声。

“你还有脸笑呢?”语文老师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这孩子竟是半点羞愧都没有,一时更加恼火了,当场把袖子一甩,拔高嗓门儿道,“行,你不想上语文课是吧,我也不想看见你!以后我的课你不许在班里待着,你到外面去爱干嘛干嘛,我让你班主任每节课前都把你领走!”

池烈知道更年期的女人最能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于是只好乖乖垂下双目,缄口不言。

惹毛语文老师的事很快传到雁回的耳朵里,池烈毫不意外地被叫到办公室。

一推开门,见到那人正抱着手机看电视剧。雁回抬头瞥了池烈一眼,台词声戛然而止。

“写检查吧,下午之前给我。”雁回干脆利落地递给他张a4纸,“要写满正反面,就在我这儿写。”

池烈皱眉接过,环顾四周也没有多余的位置能让他坐,便硬着头皮坐在了雁回旁边的椅子上。

为了写满纸张,池烈故意扩大了好几圈字号,笔速飞快,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写满了半页。但其实纸上半点实质性内容都没有,全都是复制粘贴般的“对不起”,排列得满满当当,乍看之下触目惊心。

池烈正写得不亦乐乎,左耳忽然被灌了一股温热气流,恍惚间有清冷的烟草味掠过鼻尖。他条件反射地向右边闪躲,再转头就看见雁回冲那张写满“对不起”的纸扬起嘴角,露出鄙薄的笑容。

“重写。”雁回不由分说拿了张新的纸给他。

池烈把笔帽盖上丢到旁边,双手空空插进校服口袋,烦闷道:“不写了。”

见他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雁回不怒反笑。他伸手拿回那份检查,手指轻轻发力在掌心里揉成了一个纸团,手腕一转将它丢进了窗台下的废纸篓里。

“行,那就不写了。”雁回嘴角晕开浅淡的笑,没等池烈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含义,他接着说道,“以后语文课你都不用上了,来我办公室待着。”

“凭什么?”

“反正你上课不听,听了也听不懂啊。”

理所应当把他当白痴的逻辑。

池烈眉毛一挑:“你又要向我爸告状吗?”

“我没那个闲心。”雁回扶了扶眼镜,池烈这才发现他今天换了金丝边镜框,“而且你父亲工作很忙,恐怕也没那么多时间操心你的事。”顿了顿,继续说,“怎么,想让我打电话告诉他?”

池烈声音闷闷的:“不用了。”

雁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那双幽黑的瞳眸里意味深长。他单手托着下巴,声音比平常压低了几分:“真可怜啊,缺爱的孩子想引起家长注意,可惜脑子笨考不出好成绩,就只能走邪门歪路了。”

这字里行间故意流露出的怜悯与讥讽,令池烈平静的情绪立刻像团废纸一样皱了起来,声音尖锐道:“谁缺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