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脆再进一步,我和你父亲宣布断交,表示我的徒弟只归我管,让你和他彻底断绝父女关系,你也就没有烦恼的继承家业的问题了,以后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倒,倒也没到那种地步!”冉灯慌张道。
她抬起头,看见周诲含笑的眼眸,就红着脸道:“我大概还是舍不得他们的,就像是我舍不得师尊一样。”
“呼,既然无法断绝关系,也无法继续逃避,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了,”周诲叹息道,“迎上去。”
“师尊是说,让我妥协,按照父亲的希望去做吗?”冉灯警戒的问道。
“迎上去可不是妥协,而是让你掌握主动权,”周诲道,“在解释‘主动权’这个做法之前,你先要好好想想,你的父亲你的家人笼统的让你继承家业,成为阵法师以外,他们真心的,最大的愿望其实是什么?”
“……成为最好的阵法世家?”
“可以思考得更细节一点,你把你代入到你父亲的位置上去想想,代入到你族人的位置上去想,为什么他们对成为最好的阵法师那么有执念。”周诲提示道。
“就是胜负心,家族荣耀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不,想得再细致一点,你不是说道理你都懂吗?那么不要不动脑,仔细想想,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家族荣誉感——”
“那是因为祖先留下来的财产,惯性……”冉灯嘴里不耐烦道,但还是顺着周诲的要求,仔细想了想,她突兀的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带着她站在祖宗设计的阵法前骄傲的样子,“……或者,因为我们家族的人均寿命太短了,所以他希望留下一点什么长久的东西?像是祖宗设计在渊海的那道防护阵法一样,几千年几万年后,还有人提起?”
……但是,往这个方向一想,觉得自己更加不孝了!
无论父亲也好,家族的族人也好,都抱着如此沉重的想法,想要让自家的手艺永远的继承下去,只有自己想着如何逃避,如何偷懒……
但是,师尊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醒悟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
冉灯对自己的“懒惰”心知肚明。
她很清楚自己会因为愧疚看两天阵法书,然后又继续摆烂,她就是那么没用!
何况父亲和家族的愿望是可以完得成的吗?今天他们希望她成为最好的阵法师,回去继承家业,明天考虑到冉灯也是家族的一员,寿命不长,就会催她结婚,生下子嗣,然后等子嗣长大,又是一个循环。
冉灯光是想到这一步,就想趴下来了。
——但在周诲看来,这才是冉灯真正难搞的地方:
她太老实了,也太聪明了。
对比宇文轩和莫喜,冉灯当然是个老实孩子,让她画设计图她就好好的画,让她测量她也好好测量,让她当大师姐她就好好的当,全部乖乖完成,非常老实。
但她和真正的老实人关业和莫悲又不同。
关业和莫悲也老实,他们老实的完成作业,不会多想,所以一根筋做到头,反而不会有什么杂念和摆烂的想法。
冉灯的苦恼在于她太过于聪明,看得太透了。
虽说走一步看十步是阵法师所需要的特质,但是吧:
只让她画个藏书阁的设计图,她可以想道以后改造门派的大工程;让她测量几个数据,她已经预估了所有弟子洞府的重新装修;现在让她思考一下父亲的苦衷,她能想道继承家业,千秋万代,这么“聪明”的脑袋配上那么老实做事的性格,她怎么会不想摆烂。
因为聪明的她看得出来,前景一片黑暗啊!
周诲正因为知道冉灯这一点,所以反而不会对她严格要求,因为那样只会让她更加退缩。
对于这样的冉灯,周诲给她出主意道:“看,你不是很清楚嘛!既然知道你父亲的希望,为什么不反过来给他画饼呢?”
“结果还是要实现他的愿望……啊,画饼?”
“对,你既然知道你父亲操心家族荣誉感,想要留下什么,那为什么不根据他的理想,稍微关心一下他的动作呢?比如说他在渊海做什么,正在使用的阵法……啊,不行,这个功课对现在的你还是太难了,”周诲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先说新来的那几个小家伙好了,他们的理想是什么?”
“哼,他们想逼我成为师尊最出色的弟子,让阵法厅成为天灵派最被你看重的存在。”冉灯冷笑道,她那几个族人的想法,她用膝盖都能想得出来。
“那就满足他们啊!比起让他们乱跑,随便给你拉来不必要的工作,为什么不先主动控制好他们呢?”周诲道,“告诉他们,你手头的工作是师尊最看重的,给他们描述更多更好的前景,给他们能够承受的最大的工作量,让他们没办法多想,但也别掐灭他们的希望,让他们学到更多东西,适时满足一些愿望,给一些萝卜。”
冉灯听着周诲说这些,瞪大了眼睛——
周诲看着冉灯道:“你看,这样你就是走在了他们所希望的‘正道’上,成为了阵法厅合适的领导者,冉家期待的继承人;你也将手里的工作分了出去,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自己获得了喘息(偷懒)的空间,不是两全其美吗?”
说到这里,周诲突然的提问道:“按照这种标准,你知道怎么对付你父亲了吧?”
“……我应该多写信给他,跟他讨论阵法,装作在努力的样子,试探并了解他的工作目标,家族状况,还有其他情况,预判他对我下个需求是什么,能轻松做到的就去做,不想做的进行前期预防,或者提前做出更好的选择,或者用其他事情改变他的主意,为自己争取空间……”冉灯快速的说道。
周诲最喜欢冉灯这点,举一反三,教起来特别容易。
冉灯说着说着,意识到了什么,“噗嗤”的笑了起来。
“怎么了?”周诲问道。
“不,我没想到,有一天会是师尊在教我偷懒,”冉灯这次是真的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您明明是‘不倦’仙尊啊!”
“没想到吧?”周诲也笑起来。
师徒两个就这么笑了一阵子,最后冉灯道:“不行,笑累了。”
她习惯性的去摸零食盒。
其实冉灯早就辟谷了,不过她正餐可以不吃,却离不开零食。
平时果脯肉干是不能停的,最近时常叼着奶茶,画图的时候也要嘴里含颗糖。
周诲一向搞不懂冉灯这个吃零食的爱好是怎么来的,作为长辈,他觉得就算不辟谷,也该吃点正餐。
“说起来,你晚饭好像没吃多少?”周诲记得冉灯宴会前半在发呆,后半就干脆消失了。
“我吃了的,”冉灯立刻知道周诲的意思,但她不想麻烦师尊了,“而且宴会也结束了吧?不用麻烦……”
“不麻烦的,你不会以为你大师兄那个胃,吃一顿晚饭就满足了吧?”周诲对冉灯眨了眨眼睛,“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大师兄的小仓库。”
这么说着,周诲站起身。
冉灯坐在原来的位置,仰头看着周诲的背景愣了愣,然后她跳起来抱住了周诲的胳膊,就像是小时候无数次做的那样。
“好。”冉灯笑了起来。
周诲带着冉灯离开藏书阁,向着珍馐楼飞去。
这个地方其实勉强算是宇文轩的地盘,因为亲传弟子中,只有他会利用这儿给周诲做饭——顺便给自己开个小灶。
不过理论上,今天厨房应该没人。
晚宴是在天堑山举办的,为了方便起见,应该所有人包括那位做饭并不好吃的厨子在内,全部都带着厨具去了天堑山,所以珍馐楼应该和藏书阁一样,黑漆漆,空荡荡的。
可是,才走到珍馐楼附近,周诲和冉灯就看见二楼宴会厅的灯大亮着,昏黄色的灯光照着几个一看就不是人类的奇形怪状的影子倒映在窗格上,还有声音隐约从上面传来:
“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