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谢秀衣也不失望,只是道:“雪暖,你看窗外。”
杀谢豫前,谢秀衣也曾让谢豫去看窗外。宣雪暖扭头看着大帐的窗口,只见摔打泥浆的平民将切好的砖石放进了扁担,两人一抬。他们将杆子架在肩膀上,伛偻腰身发力时,杆子会朝着中间曲弯。平民在贵族眼中不甚体面的弯腰驼背的姿态,仿佛都是被这重量压垮的。
自幼时便随军而行的两个孩子基本没享受过多少荣华富贵的日子,更别提他们的母亲是个事必躬亲、冲锋在前的主。两孩子虽然没做过苦力与徭役,但军队里忙起来时也是不得清闲的。宣平沙会随将士一同练兵,宣雪暖则在后方屯田,一直都是如此。
宣雪暖只看了一眼,心里便觉得沉甸甸的。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了句“我不知道”,言罢便掀起帘子准备回去继续种自己的田了。
结果这一转身,却恰好与方才在外头给谢豫搜身的青年将士撞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了一瞬,下一秒,俯身弯腰意图夺路而逃的宣雪暖便被青年将士掐着腋下举了起来,两腿在空中晃晃荡荡。
“欸,这孩子,怎么气性这般大呢?”谢秀衣温温地笑着,朝着青年将士颔首示意。想要逃避长辈考问功课的宣雪暖闷闷不乐地被青年将士举着回到谢秀衣的身前,沮丧又懊恼道:“张大哥,你不要老是这么举着我,我都十四岁了。”
张松将宣雪暖稳稳当当地放在谢秀衣的身前,拍了拍少女的头顶:“军师,谢豫夫人在外求见。”
“带她去见谢豫最后一面吧。”谢秀衣淡淡道,“能发现谢豫府邸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也算她敏锐,能不能保住谢豫的孩子就看她之后的选择了。悲弥王既然已经拿到了立庸城的边防布图,为确保真假定然会先从密道开始探。告诉她,她和谢豫之子的命,她自己挣。”
“是。”
宣雪暖忍不住道:“谢姨你就不怕她也叛了吗?留着那孩子,万一将来他要报杀父之仇怎么办?”
“丽娘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看见谢豫抄画边防布图便意识到他要叛国,转头找上了我。”谢秀衣轻轻一笑,“她是立庸城本地人,跟一心想要回京的谢豫不一样,立庸城是她的故土。要论杀父之仇,那孩子的生母也要沾一份。实在不行,便把孩子留在军里教,他父亲做了什么,不瞒着便是了。毕竟非要说的话,我也算是那孩子的姑母。”
张松领命出去通报,谢秀衣慈和的目光再次落在宣雪暖身上:“好了,来。咱们继续说吧。”
宣雪暖抹了一把脸,连忙将一旁擦刀的宣平沙推了出来:“长幼有序,兄长先,兄长先。”
“阿暖,咱们长幼是母亲抓阄抓的。”宣平沙不得不把刀刃收起,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见谢姨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没说不行,便知道谢姨这是打算放过妹妹了。毕竟妹妹性情直爽,不擅长那些勾心斗角之事。
但不擅长却不代表一无所知,谢秀衣教导两个孩子一直是以引导为主。即便是晦涩不明之处,不求他们翻云覆雨,但也要求他们要心里有数。
“城池可以被视为家国的缩影,一城之主可被看作一国之主。”宣平沙耐心地对妹妹讲解道,“谢姨说,谢豫此人不算愚蠢,只是狂妄。因为谢豫犯下的最大过错,便是嘴上说着‘为民’,实际根本没有将平民百姓放在眼里。阿暖,一个昏庸失道的君主,难道便能代表一整个国度?”
谢秀衣平日里教导孩子总是言辞犀利,一针见血。从她的话语中向来只能感受到直白到近乎刺耳的真实,听不出对君主半分的委婉与尊重。即便是谢秀衣的主君宣白凤公主,她曾经的一些错误决策都曾被谢秀衣翻出来作为反面的教材与例子。在她的影响下,宣雪暖与宣平沙也对那个远在京城的名义上的爷爷无甚感情,甚至能冰冷理性地分析如今咸临的局势。
宣平沙一语中的,宣雪暖面上浮现出几分恍然之色。
“谢姨给过他机会,不止一次。”宣平沙揉了揉宣雪暖的发顶,沉声道,“自从我们无诏驻守立庸,为了不坐实谋反之罪名,军队从未强征过平民的劳役。我们屯田、开荒、筑堡垒、修城墙用的都是自己的人手。平民百姓是自动自发前来帮手的。若当真如谢豫所说的那般,平民百姓根本不在乎自己究竟是哪国人。那为何百姓还要站出来帮我们一同守城呢?”
“……嗯。”宣雪暖思忖道,“因为他们想守护自己的土地……?”
“不错。”宣平沙笑了笑,他眉目生得极好,不言不语时身如修竹,笑起来也有清风朗月之姿,“外敌入侵,便意味着一个秩序的破裂,苦的自然都是其下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之事不是没有,但一来立庸没到那等境地,二来悲弥王也不值百姓这么做。”
“为什么?”宣雪暖倒是有些好奇了,“悲弥王不是被称为‘贤王’吗?天下人都说他有明君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