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养安静懂事小沉默

第九十章养安静懂事小沉默

小稻草人被从一场梦里拽着,向外飞跑。

稻草被烘干了,风一吹就变自由,自由地飞过林间树梢,飞过山坳下的村落,飞过白塔。

大狼狗兴高采烈地晃着尾巴,边蹦着高地追着他们向前跑,边响亮地汪汪叫。

少年信使“路见不平轮到我拐弟弟回家”觉得,他们完全还能再快点。

漂亮的小少年跳上那辆两轮车,拨着清脆的“叮铃铃”,朝小稻草人相当神气地招手:“来!跳上来,我载你出去!”

小稻草人是要插在稻田里的,没有腿可以跳,有点迟疑:“可是——”

“没问题,我都听说啦。”少年信使说,“你叫时润声,是不是?名字藏着神秘魔法,可你得大声喊出来!”

少年信使耐心地教给他:“就比如我,我叫‘路见不平轮到我拐弟弟回家’,还叫路遥知——我的魔法就是,别管走出去的路有多遥远,我都知道怎么回家。”

多遥远都没关系,即使隔着两个世界、三个世界那么远,只要跳上自行车,他就能飞快地一路蹬车骑回家。

小稻草人还是没听懂前面那个长名字,但依然佩服极了,清澈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用力点头:“我……我叫时润声。”

小稻草人完全信了。

时润声屏住呼吸。

小稻草人低下头,他在手腕上重新找到了银线,有好些条,又柔软又结实,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只是很短的一个梦——短到今晚才过去一小点儿,麦子刚刚变黄,风还没有停。

“再大点声嘛。”信使路遥知捏住刹车,相当潇洒地用那辆两轮车摆了个尾,单腿撑着地面。

小稻草人抱紧小信使,小声说:“我们飞得太低了……”

小信使得意洋洋地拨铃铛:“当然——以后你还有得学呢!”

小稻草人忍不住笑起来,学着他的语气喊:“我们飞得太低了!我第一次坐这种车……它好快!”

时润声从梦里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在笑。

风太大了,他们骑得又快又猛,唰地穿过一片小矮树丛,又咻地飞过小溪。

傀儡师用银线戳戳他的额头。

“有声。”少年信使眼睛弯弯,“你是越下越暖和的春雨,春雨就是有声音的,特别好听,沙沙沙,叮叮咚咚。”

小稻草人牢牢握住那只手,他不光想起来了要怎么跑,还想起来了怎么飞,一使劲就飞到了那辆会“叮铃铃”响的神秘两轮车的后座上。

他们都是在林子里用两条腿跑,级别高的哨兵在向导的言语引导下,会跑得飞快,用来追踪兽群或是紧急救援。

看见那些熟悉的银白色细线,小缄默者的眼泪瞬间涌出来。

“走咯!”路遥知一踩脚蹬,等着大狼狗也兴高采烈蹦进外卖箱,“抱紧我,咱们飞得可快啦!”

自行车咻地起飞,冲过深秋的草丛,冲过人迹罕至的小路,叮叮咣咣飞过路上的小沟小坎小水洼。

白塔的世界没有自行车,最常见的是那种木头做的手推车,是用来运送小白菜、面粉跟各种食材、大狼狗和小花猫的。

“什么?”小信使专心蹬自行车,“听不清,风太大了!”

“随风潜入夜,只要有风,你就能飞起来——只要风还没停,你就永远都是自由的。”

“这名字就是说,你是永远不会孤单的小春雨,不会有哪棵小树不喜欢一场雨。”

大狼狗还在沉迷飙车带来的快乐,陡然从低空滑翔的梦里飞出去,还完全没过瘾,汪汪叫着挺胸昂头,四处张望,寻找一只因为被它超车,过于震惊、一脑袋撞在树上的白屁股小狍子。

时润声重重点头,他超级用力地点着头,又格外珍惜地捧着那些银线,轻轻地用额头碰它们。

小缄默者有点紧张,耳朵倏地通红,小声说:“是,是无声……”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傀儡师,他的朋友根本就没走,梦里的漂亮小信使趴在自行车座上,笑眯眯地偏着头看他。

房檐滴水叮叮咚咚。

一只被春雨叫出来的小青蛙惊恐一呱,飞快钻回温暖舒服的洞穴里,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漂亮的小少年声音也好听,轻声地耐心讲,像是在麦芽糖上细细浇一层槐花蜜。

其中一条银线连接着两轮车上漂亮的小少年,少年信使偏了偏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笑,朝他伸手。

这力量本该是春雨、是林间萤火、是拨开云的风,是可以蘸着麦饼吃的太阳光。

可就算是时润声见过跑得最快的哨兵,也没有这辆神秘的、会叮铃铃响的两轮车跑得快。

春雨沙沙响,随着风落下来。

风把小稻草人身上的稻草都刮飞,飞得满天都是。

这个世界的言语有力量,梦里的声音化为现实,他们在深秋的麦田边上下了一场春雨。

路遥知悄悄告诉他:“我跟你说,你就放心信我的,我这人最诚实了。”

风还没停,春饼才刚蒸好,排骨刚炖得香软酥烂。

小花猫开心得快要忘了怎么哭了,不停地用力揉眼睛,想让视野变得更清晰一点,想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路遥知伸出手,抱住小稻草人的肩膀,把额头轻轻靠上小稻草人的额头:“你叫时润声,这是个非常好的名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有声。”

傀儡师问:“做了个好梦吗?”

小稻草人变回了小缄默者,又变回时润声。

每一句言语,当它被相信时,就开始拥有力量。

其中一根银线的另一头,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少年信使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小花猫有点手忙脚乱,用爪子去抹眼睛里冒出来的水,想要立刻爬起来去炒合菜,却被早有埋伏的漂亮小少年精准捕捉。

路遥知的反应非常快,收到大肥羊先生的暗号,立刻叼着刚捞出来的排骨扑上去,把想跑的小花猫塞回那个怀抱里。

——这个世界可太冷了,冷到最怕火的小槐树都有点想烤火,想围着一团暖洋洋的篝火等天亮。

但排骨倒是好吃得不行,香还不柴,已经炖得完全软烂脱骨,白萝卜又软糯又清甜。

非常擅长吃东西的小骗子行动迅速,一边把新拐到的弟弟往大肥羊先生怀里塞,一边火速把那一整块排骨塞进嘴里,拿小手帕把手和嘴都擦干干净净,连大狼狗来了都发现不了半点端倪。

把香喷喷的肉全嚼嚼嚼咽下去,又喝了两大口槐花酿,漂亮的小槐树才整理好衣服,钻进大肥羊先生怀里。

小骗子活动了两下手腕,准备大显身手:“不对,唉,不对。”

路遥知说:“你这样不对。”

小花猫立刻有点紧张,屏着呼吸抬头。

小信使抱住新拐到的弟弟,拍着背轻轻晃:“这家小孩得这么哭。”

路遥知可太清楚这家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条规矩了,压低声音说悄悄话:“我教你哦。”

演技精湛的小骗子说教就教,拉着弟弟就往那个暖洋洋的怀里拱,一边拱还一边拿手捂着眼睛,假装呜呜掉眼泪。

小花猫呆若木猫,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

“学就对了。”小信使誓旦旦,“我跟你说,我哭得特别标准,我熟练掌握并精通了七十二种哭的不同方法。”

时润声:“!!!”

正苦学要怎么哭的小缄默者迅速信了,红着脸郑重坐好,拜师学艺。

小花猫在少年信使的指导下,攥了好几下拳,给自己打气,才在反派大BOSS含着笑的目光里捂住眼睛。

两个小朋友躲在最舒服、最安全的地方,头碰头说着悄悄话,一起假装用手捂着眼睛呜呜哭,一起被轻轻揉脑袋。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次。”小信使给他喊口号,“对!就是这个感觉,保持住。”

小花猫连忙更努力地揉眼睛。

路遥知在银线的提醒下,迅速掌握了新弟弟怕痒的地方,扑过去正义制裁:“不行不行,你哭的不认真,你比我少掉了一百一十二颗眼泪!”

小花猫笑得喘不上气,赶快为自己的偷懒反省,闭上眼睛。

小缄默者紧闭着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打颤,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涌。

少年信使等他好好地哭出来,就不再出声,只是伸出手。

小信使连抱带拖,带着着时润声,一块儿藏回那个怀抱里。

漂亮的小槐树努力伸展开枝条,把一棵伤痕累累的小杜仲树护住。

这回的眼泪跟梦里可一点都不一样了。

梦里的眼泪,成分是思念、孤单和满溢出来的安静悲伤,尝起来像是冰凉的苦酒。

这次的就完全不同,掉下来的眼泪是甜的,又烫又甜。

像是刚熬好的麦芽糖。

“对不起。”小花猫哭着说,“我好像哭了不止一百一十二颗眼泪,我停不住了……”

路遥知笑着抱住他,用额头轻轻贴着他的额头:“这有什么对不起嘛。”

“你这是刚回家,就会这样。”

在这件事上,小骗子可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刚回家的小孩都是这样的。”

时润声哭得喘不过气,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浑身发抖。

他太高兴了,高兴得几乎要以为这才是一场梦。

可这不是梦,他知道,他疼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这是长错了地方。”路遥知告诉他,“长错地方就得重新种,得这么来一下,特别疼。”

但这种疼是必须的,就像扎在身上的刺必须拔出来,就像伤口必须得消毒清创才能包扎。

人挪活树挪死,没有小树换个地方重新长,不伤筋动骨的。

吸收水分供给养料、最重要的根都都受了伤,哪有那么容易就“啪”地一下好起来。

可也用不着太害怕,回家就不要紧了,只要回了家就能慢慢养,一点一点浇水施肥,一点一点把伤养好。

养好了伤,又是一棵漂漂亮亮的小树。

“我送了几万封信,从没见过你这么孤单的灵魂。”

来自槐树的小信使超级耐心,一点点给弟弟讲了这些道理,又说:“但没关系,以后就不孤单了。”

这些话都被从梦里醒来的小缄默者听得清清楚楚、毫不犹豫地相信,于是它们也有了力量。

时润声把这些话全记牢,抹干净了眼泪。

这些麦芽糖似的滚烫眼泪,一碰到他手上的裂痕,就封住一层透明的薄膜。

这是树的伤口正式开始好转、一点点痊愈之前,必须先涂上的保护蜡。

小缄默者的力量不再往外淌了。

时润声歇了一会儿,等眼前不再疼得发花,就手脚并用地使足了劲儿,努力爬起来:“我不能哭了,我得去炒菜。”

“啊,不着急。”在大狼狗相当豪爽的里应外合下,小信使已经找到了一摞热腾腾的小春饼,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其实我也不是特别饿……”

小花猫的脸上还全是泪痕,却已经笑起来,用力抱住新朋友:“我知道,但我还是着急,我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