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养一只小木鱼

第一百零三章养一只小木鱼

食谱的波动未免过于剧烈了。

穆瑜不太放心他的树,准备回穿书局典籍库借几本正经的植物学分类,正和系统一起翻阅书单,就被荣野抱起来。

恢复了理智的大榕树抱着小木鱼,走进居民楼的单元门,一边补充解释:“……和饭。”

榕树要做人,食谱就不再只是阳光、水、养料和意识。

之前做经纪人的时候,榕树其实并没有真正变成人。吃下去的食物本质上无法消化,只是尝个味道,就被转化为数据流。

这次不一样,荣野是参加最终考核的考核者,只要通过考核,就能自由转换成人的形态。

穆瑜对这个答案稍感放心,合上猪笼草撰写的《怎样劝说你的树不吃蚊子》,准备按照老规矩,问问经纪人糖醋里脊大战拔丝地瓜的胜负:“今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喉咙里涌上来的血腥气打断。

使用的几张治愈卡似乎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这具身体依然保持着十三岁的状态,意识也受奇异的共振影响,那些早被忘记的伤从深处浮出来。

这些伤后来被林飞捷抹去,所以不存在于穆瑜的记忆里,可没有什么伤害能被真正彻底抹除,因为它们会留下“感受”。

像是有个很礼貌的住客,暂时借住在了这里,没有改变任何一点原有的陈设。

不是不想,只是那个时候,穆瑜并没能成功找到处理它们的方法。

风里依然有湿漉漉的凉爽雨气,有泥土的清香,有夜色浸润过的静谧寥廓。

穆影帝在不懂的事上,一向很虚心学习:“什么好处?”

有深夜走向家门时,沿着涌进来的夜风一路亮起来的,照亮回家这条路的灯。

“可以唱,不烦。”荣野把榆钱枕头给他抱着,又拿过抱枕,垫在他身后,“很好听。”

十三岁的穆瑜没有处置这些感受,只是放下了它们。

穆家人曾经住在这,后来因为时常受到那些所谓的“极限运动狂热爱好者”的骚扰,穆瑜在三岁时被送去孤儿院。

并非源于意识中的火患,而是纯粹因为生病了发的高烧,感受也很新奇,身体很酸痛乏力,却又有种特殊的疲倦和放松。

“受伤了就养伤,没关系。”荣野仔细拍他的背,轻声哄着他,把血痛痛快快全咳出来,“没有工作,不用工作。”

有朋友的记忆比一个人快活很多,穆瑜咳嗽着笑出来,有点认命地轻声叹了口气,放任那些落在意识上的旧伤来势汹汹。

也不像是许久没人造访过的样子,家里显然被人收拾过,甚至还有些新的生活痕迹。

穆瑜和少年的自己一起发起了烧,这在过去也是不被允许的,这个世界有很有效的退烧药。

系统努力想了半天:“宿主可以看动画片!”

这种发展对林家来说饮鸩止渴,他们已经开始怀疑和警惕穆瑜,峰景传媒外盛内衰,却又不得不靠这样一个已经有了举足轻重地位的顶流影帝续命。

“没有!宿主,这不是真正的伤。”系统已经杀回去确认过,抱着笔记本汇报,“这是遗留的‘感受’。”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刚被从食谱上除名,把《怎样劝说你的树不吃蚊子》放回穿书局典籍库,还有点遗憾:“我的树不需要我变甜了。”

荣野抱着烧得滚烫的小木鱼,他照顾人的动作很熟练,拿药倒水、找退热贴,甚至还记得用遥控器打开动画片,利落得看不出像是一棵树。

榕树用不着钥匙,细枝探进锁孔里一晃,那把锁就应声而开。

荣野抱着怀里的男孩走上楼,察觉到压制的咳嗽,就让小木鱼靠在肩上,小心地轻轻拍背:“没关系。”

雨停了,窗外树影绰绰。

所以这些感受有机会被重新处置、妥帖安放,变成真正的,不会再触发伤痛的记忆。

这是个完全不合理的逻辑,施暴的一方肆无忌惮、嚣张放肆,被欺负和打扰的孩子反倒成了“扰民”的根源,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

这话由昔日的经纪人说出来,颇有些报仇雪恨的味道——毕竟当初的穆影帝可是连摔伤了腿又几番抢救,依然在醒过来没多久后就又进组,坐在轮椅上拍了好几部戏。

因为这件事,荣野和穆瑜闹过不短时间的别扭,总是趁穆影帝不注意,冷酷地偷走轮椅的两个轮子。

因为林飞捷意外住院,整个林氏的股价都在坐过山车,即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更依赖穆影帝这根顶梁柱。

榕树被驳回了第七次速生树的申请,也没来得及找到尽快长大的办法,只能用板状根把好好走在人行道上的小木鱼绊倒,让他捡到一张穿书局的宣传单。

他抽空在后台联络系统:“商城的卡出问题了吗?”

穆瑜刚才还在想和系统讨论的话题,听见前奏就控制不住,条件反射地跟着哼了几句:“……”

穆瑜一度有些担忧的,新房主被吓了一跳、把他们当成奇怪的人赶出去的情节并没有发生。

“也不一定……”系统还借了一摞别的书,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小声给宿主汇报,“变甜也有别的好处。”

他只能在该高烧的时候高烧,比如节目组来林家录制,数十个镜头找好了最精妙合适的角度,他却不肯叫林飞捷“父亲”。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榕树变成了铁灰色的少年,参演了穆影帝最喜欢的动画片《我被绑架了》,把衣柜里的小木鱼装进麻袋扛回了家。

把自己拆开检查后,穆瑜依然照盘全收峰景传媒给他安排的工作,甚至主动增加工作量。

道理不难理解,只是穆瑜依然不习惯什么都不做:“我能做些什么?”

屏幕上跳出变换的光影,熟悉的片头曲响起来。

系统难得的有些支支吾吾,飞快回答了一句什么,又被开锁清脆的“咔哒”声盖过去。

这就像是下了一场雨,即使有某种奇异的力量,能一瞬间让雨水消失、地面重归干燥,也无法改变沁满了水汽的风。

而这种岌岌可危的联结,终于叫穆瑜找到了查清过往、替父母洗清名誉的机会。

他尝试过极限运动,尝试过严谨地进入青春叛逆期,但都不算有效。

这是幢普通的居民楼,已经有些年头,楼体都在风吹日晒下隐约显出斑驳。

即使是过去,经纪人其实也觉得,自己的猎物唱歌很好听、唱这首开头曲也很好听。

之所以后来每次都要捂耳朵,是因为有几个月,穆影帝被这首歌洗脑到了一种惨无树道的程度,不光洗澡和做饭的时候唱,看剧本的时候也会哼。

穆瑜也想起那段时间,大榕树被折磨得拿小树枝砸他,气生根都打结的架势,轻声咳嗽着笑出来:“不行,后面不会唱……”

完全诚实地说,年轻的影帝那时候被一首歌洗脑的成分,也只占七成。

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还是因为被大榕树砸很好玩,又严肃又凶的经纪人动不动就和他赌气,只是折小飞机很难哄好。

穆瑜也是第一次做猎物,不知道要怎么哄他的树,每次都只用一招“糟糕摔倒了”,经纪人也只会上当九九八十一次。

第八十二次,气生根的虚影就会不为所动地捞住他,把他塞回被子里睡觉了。

穆瑜很喜欢这些记忆,后来每次觉得有些不舒服,不想睡觉也不想做饭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

那些砸到脑袋上的小树枝力道很轻,可能是因为树枝本身不重、又有风阻,也可能是因为他的树不忍心砸他。

可能主要是因为他的树不忍心砸他。

毕竟榕树拿来砸林飞捷的是最粗壮的一根主枝,而林飞捷被砸的后果,是断掉三根肋骨,其中两根戳漏了肺,住院了大半年。

穆瑜用那些小树枝来做缝自己的针。

意识这种东西,拆掉容易、重新拼起来也不难,但之后要保证稳定,就得总是自己缝自己。

穆瑜不会在榕树下做这种事,他会在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上岛,去榕树底下睡觉,这种时候意识的甜度和口感会更好,也不至于让朋友担心。

睡不着的深夜,被穆瑜用于缝合碎开的意识。

这些夜晚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他从河边的废墟里挑拣出自己的意识碎片,借着隔岸的灯火缝合它们。

小树枝穿透意识的时候,会有一点扩散开的涟漪。

这些涟漪有点像穆瑜曾经做过的尝试——那些尝试也是青春叛逆期的往事了,十二三岁的穆瑜曾经试过,去触碰河对岸的那些灯火。

河水也会漾起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蔓延到很远。

守在河对面的是一棵槐树,槐树低下树冠,看向涉水过来的少年:“你不该进入这里,你太小了……你有十岁吗?”

少年的穆瑜经常被人质疑年龄,他在那几年里长得很慢,长到十三岁,也依然单薄瘦弱得进不去校门,总是被领去隔壁的小学。

所以他也很熟练,拿出身份证和学生卡,踮着脚双手交给槐树。

“原来你已经十三岁了。”槐树用树枝接过那两张卡片,点了点树冠,“你有愿望吗?”

少年的穆瑜被这个问题卡住,他被移除了有关父母的表层记忆,植入的“要为林家做事”的念头又尚在生根,尚且不足以控制他。

想了一会儿,十三岁的穆瑜回答:“我想做一个好吃一点的猎物。”

槐树从没听过这种愿望,有点为难:“这个愿望可不太好实现,我们这里只能实现普通一点的愿望。”

少年的穆瑜低下头,他的影子和那些灯火的倒影在河水里交叠,染上一点绚烂的颜色。

槐树有点心软了,想放他进去,又不太放心:“你有牵挂吗?”

没有牵挂、又没有心愿能实现的意识,可能会变成“魇”,是槐树们最怕的大黑球。

如果是这种不速之客,哪怕再心软,也是不能放进槐中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