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掉了几片叶子就又疼又委屈、担心自己变丑,半夜敲人类的窗户这种黑历史,早已不是十几岁小破树的榕树,是坚决不会再犯的。
穆瑜听得很专心,抱着膝盖听他的树絮絮叨叨,给他讲那些做树时说不出的话。
受伤没关系,过些天就长好了。
一时没有水喝没关系,下雨就行,根也会找地下水。
吃点苦头也没关系,土地贫瘠也不要紧,没有营养液喝也能长大。
荣野松了口气,蹲下来,握住小木鱼绑着气球的那只手:“听懂了吗?”
他的男孩点了点头,眼睛弯了下,伸手被他抱住。
榕老师还要考试,但这难不倒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反派大BOSS,小木鱼听的时候就记住了:“受伤了不要紧,没水喝不要紧,吃苦不要紧。”
荣野这才满意,放心地摸了摸小木鱼的背,剥糖给他吃:“对了。”
过去那些时间里,他很难保证人类的稳定形态,做了树又没法和穆瑜说话,耽误了很多事。
如果他早就把这些事告诉穆瑜,穆瑜就用不着和那些分家子弟打架,甚至因此受罚。
小时候的穆瑜就是太固执、太认真、太学不会变通了,把树也当成人来对待和保护,这个毛病其实一早就该纠正。
“我去做了一些修行,现在很厉害。”荣野低声说,“比你想的厉害一些,不是你记忆里的小破树。”
穆瑜被这种说法逗得笑出来,轻轻咳嗽了两声,很配合地答应:“好。”
“我又厉害又能打,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
荣野闷声说:“我能绑架你,也能打跑坏人。”
他的小木鱼乖乖点头:“嗯。”
“不用保护我,以后我保护你。”荣野说,“我长得很好,根系发达,断掉的树枝都能再生。”
少年穆瑜听得很虚心,态度也很诚恳,一边记笔记一边点头。
荣野收拢手臂,低声问:“懂了?”
“懂了。”抱住他的人类男孩抬起手,摸摸他的脑袋,温和的嗓音依旧固执认真,“不要受伤,疼了就和我说。”
两天的校内升学考,一天的试卷讲评,穆瑜都没有在学校出现。
林家联系不上,相关的几个圈子内外闹得满城风雨,什么样的传言都有。
有人说是林飞捷突发急病,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还在医院抢救。也有人说林飞捷那哪是什么病,多半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仇家,叫人家打惨了。
后一种说法虽然武断,却并非没有证据——几张流传出来的照片里,林飞捷昏迷不假,可还是能看出鼻青脸肿惨得不行,乌眼青格外醒目。
听医院里传出来的八卦,林老板恐怕做梦都在挨揍,偶尔喊起梦话,惨叫连连哀求不停,早没了过去威风八面所谓“成功人士”的架势。
当然,这些还是相对合理、没那么离谱的说法。
更离谱的流言是,林家那棵树成精了。
有狗仔信誓旦旦一口咬定,说林家那棵树肯定是成精了,把林飞捷打了一顿,还劫走了穆寒春的儿子——证据就是出事的当晚,那棵树也神秘不见了,留了个地窖似的大窟窿。
像是这种说法,相信的人就寥寥,连那个八卦小报的老板都看不下去,连夜把那个狗仔调去了灵异杂谈板块。
没了拿主意的人,打过去的电话、发过去的短信都石沉大海,那所私立中学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毕竟这种情况以前没有过,穆瑜在学校一向都很规矩,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旷考旷课更是头一遭。
“林家养子”的名头并没被他用来跋扈,作为穆寒春的儿子,从小就被镜头趋之若鹜,也没有让穆瑜显出任何优越感。
——当然,后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少人想看到的沉默瑟缩、内向自闭,也同样完全落了空。
如果不考虑背景,穆瑜只是个很普通的学生。和其他人一样上学、放学、完成作业,偶尔因为生病缺课,也会在课下看些课外书。
他的成绩在班级里排名很稳定,恰好能跻身“优等生”的队列,但也不是最突出的那一批,各科成绩很平均,没有什么明显的长板和短板。
“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给林家打电话吗?今天有家长会,外面全是家长。”
办公室里,年级主任拿着那份成绩单,对着几十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冒汗:“再拖下去,就必须公布成绩了……”
他们原本是按照林飞捷的吩咐,不论如何都要留下穆瑜,让穆瑜在本校上高中。
公办高中未必会像私立这么容易运作,有脾气犟又正直刚硬的老师,如果真起了爱才的心思,甚至不一定会理什么“大公司大财团”、“林大老板”。
这原本算不上什么难事——本校直升有优先录取权,要锁住一个学生的学籍,简直轻而易举。
只要穆瑜来考试,他们就能编出个大差不差的分数。
就像这两年的所有考试一样,不论穆瑜怎么努力、怎么熬夜复习,卷面上的分数也不会变得更高,哪怕他不答题枯坐到考试结束,也不会不及格。
这是种无形的牢笼,林飞捷要用这种办法驯服穆寒春的儿子。
校长正因为交换生的事焦头烂额,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会在这里出岔,放下电话:“就像以前一样,编个差不多的成绩不行吗?”
“可谁都知道他没来考试啊,监考老师知道,别的学生知道,连狗仔也知道……”
年级主任光亮的脑门都冒了汗,不停拿手掌擦拭:“要是被追问,为什么没考试的学生都有成绩,我们怎么交代?”
近期的几次考试,穆瑜拒绝答题,其实就够给他们找麻烦的了。
初三换了新的任课教师,不明就里,以为这又是个靠着家里的关系混日子、拿个不错的分数等着升学的富家子弟,明敲暗打过不少次。
叫那些老师恨铁不成钢的,不论怎么三令五申,穆瑜规规矩矩地应声道歉,到了考场上,依然只是看着那些题目不动笔。
上次冲刺中考的模拟考试,教他们班数学的老师监考,看到穆瑜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火气上来,过去用力敲桌子:“等什么?等人来请你答题吗?”
那孩子平时明明很听话,性情很好,规矩温和,看起来也在认真听讲。
——如果不是这样,任课老师们也不会这么生气上火。
这所私立学校设施顶级,管理宽松,除了几个正经上课的班级,剩下那些本来就是给有钱人家的孩子混日子的。
那群上课不听下课不问、翘课出去玩乐的富家公子哥,早没人管他们了。
监考老师的声音不低,语气里的火气跟嘲讽都明显,好几个学生扭头看过来,交头接耳地窸窸窣窣议论。
毕竟是在考试中,监考老师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压了压火气,把穆瑜扯去水房,让他洗一把脸。
那孩子很温顺,听话地捧水洗脸,透明的水珠淌过清秀眼尾。
那双眼睛干净漆黑,却又安静得过了头。
老师莫名觉出不对劲,又拉不下脸缓和语气,扯住穆瑜,依旧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答题,坐在那等什么?”
那孩子的手和水一样冰凉,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等……我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