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碇吟选最终还是赶上了十一点前的特价便当。
白发青年端着盒子摸索钥匙,开门,亮灯,两下闪烁后,乳白色的光充盈于室,驱散了寒凉月光。他是踩着路灯影子回来的,路上能望见漆黑一片的隐仁庄,冈岛裕行还没下班,筑城院椿为了课业睡下,身边的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
这是个人口超过1200万的巨型都市,个体被庞大的群体淹没,意志也被裹挟在嘈杂洪流里进退不得,剥离开时空距离,他们的人生单程道并未相交多少。
或许在他下一次出门时,公寓里的房客就又少了一位,但这个世界仍然会平稳地照常运转。
江上步平日的假面如此完美,欺骗轻而易举。
而人的死亡也是这样轻而易举。
非常惊恐,非常愤怒,非常绝望,非常茫然。
有一瞬间,比眨眼更快,比呼吸更短,碇吟选的意识凭借幻想构建,从这片空间扩散开到无限远处,无数的人,无数的街道,以他为中心的东京都栩栩如生,他从夜空高处俯瞰这颗大地上的星辰,无法找出自己身处何方。
有人敲响了十一点的晚钟。
酸楚的疲惫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
只有一点点。
眩晕似的感情,还没学会喝酒的碇吟选不知道,它的真名是孤独。
真是陌生而新奇,碇吟选抖好被子熄灯,合理怀疑是因为自己睡眠质量糟糕,梦做多了,早起就会轻微头痛,然而他又会忘掉每一个梦,真是毫无意义。
身体在这种没必要的细节上忠实地符合人类。
孱弱的人类,顽强的人类,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然而,若人间即地狱,可他又是否在这人间?
“晚安。”他说给自己听。
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矗立在阴云之下,深灰色的铁壁环绕簇拥。
放眼望去,黑与白的建筑交织生长,带有哥特式的精致与锋利,深紫缎面绣满纯银徽记,长而柔顺的旗帜在空气里摆荡,风过,一城换紫,只有咆哮声凄烈尖锐。空无一人的城。他的孤独在这里如此渺小,这是座寂寞太久的城市。
熟悉的配色,他没有思考,只是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眼睛。”有声音对他说,“祂在看着我们。”
毛骨悚然。下一瞬,被注视的感觉突然前所未有得强烈,像玻璃终于擦去了雾,万千面旗帜海一般围绕着他们,悄无声息,深紫与白银的竖瞳浮现在云间。
“又结束了。”他立在塔楼顶端的钟楼上,看向走到身边的东西。
没有人类长得像一团涂毁的草稿画,它只是一片单薄而漆黑的人影。
“别担心,祂现在也只是看着。”人影说。
它望向不断延伸出去的城墙,铁壁外唯有荒漠与不肯死的炽红落日,这是一座永远沉浸在黄昏中的铁与石之城,钟楼之城,叹息之城,祂的眼睛所见之地,不存在于真实的虚幻庭园。
这是祂的一个梦。
“我们与祂的规格差别太大了。”人影陈述,“可这座塔还在,真是不可思议。”
“不用在意,这座城市永远吞没不了这座高塔,你永远有一个喘息的地方,毕竟你的死亡不会结束,而它的地基是就靠其垒起。”
行动无法控制,他念台词般开口,但音色还是自己的。
“这片景色早看腻了的话,你该走了。”
它沉默片刻,转身离开几步,忽然顿住:“有件事忘了问——”
“碇,你这次是怎么死的?”
他感到脸上的肌肉牵扯起一个浅淡的微笑:“还不错,亚当直接毒死了我。”